盖狗剩出门后,大全叹了一阵子气,喝了半碗剩饭,灯也不点就摸黑睡了,石小彩打发孩子睡了后,心里就麻痒痒地难受,尽管她不甚喜欢狗剩,但和所有的女人一样,凡自己用过使过的东西,宁可自己白扔也不愿意叫别人白拾。
或许那些伶俐聪慧的女人,她们的感觉都像狗鼻子,那个鼻子专为女人对付自己的男人而设,轻轻的一嗅之后,然后在小脑袋里一转悠一综合,男人的行踪去向和活动轨迹,就给拿捏个八九不离十了。石小彩在屋里屋外转了两圈儿后,似乎感觉暗地里有一个明令的驱使,要她迅速赶往一个万分必要的所在,她扁担腰一扭,就直奔村北的医院而去。
医院的大门斜斜地半佝偻着腰,活像一个等着拿药打针的病人。小彩在大门处停了停,四下看了几眼后,就旋风一般地回身向东北角儿走,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土堰,爬下去就到了万医生的房后边。
石小彩没有直接从那堵土堰上往下爬,她怕弄脏了身上的衣裳。紧贴土堰长着一棵半把粗细的小槐树,小彩试探了几下,猛地一扑就抓住了,那棵树软颤颤地一忽悠,她就两脚轻轻地落了地。
刚拐过房角儿,就听见身后边一溜脚步声,小彩就贴在墙角儿静静地听。时间不长,房后边有几个人开始低声说话。“看清了?”“看清了。”“几个?”“就俩,狗剩跟那个娘儿们。”“再看看。”“差不了,哎呦呦,半截褂儿,露着俩白美美,还点火做饭呢!”“就这个?看清了!还有啥?”“有啥!有啥!你说能有啥,那又不是俩鸡子,一乍翅膀儿啥也有了,你个窜种急啥!唱台大戏还得先敲上会儿梆子打几下儿锣……站稳点儿,乱晃悠个啥,你个窜种,要把俺摔下来,卸了你贼羔儿狗腿……哟哟哟,真快了,这弦子都开始拉了,真要开场……”“行了,行了!下来!再看会儿你个窜种就该尿裤子了,恁俩人就在这儿堵后窗,咱几个一齐去前边撞门儿,听见声音儿都一齐上!上得慢卸了狗腿……”
石小彩感到真的坏了!狗剩在里边好歹正在做饭没有干别的营生儿,要是……她脑子一激灵,扁担腰忽颤了没有几下子就到了万医生的门前:“万医生!忙啥也得快开门儿,拿药,病急!”她本以为里边无论如何也要啰嗦上那么一阵子,不想敲门的手刚刚放下,那扇门儿就吱扭一声打开了。
万医生把那件耀人眼的白大褂儿已穿上了,只是第二个扣子扣到了第三个扣眼儿里,小彩一笑,一个个解开又给扣好,说:“这台好戏,是才敲起了开场的鼓,还是早敲罢了散戏的锣?可不能说啥也没有,这一身儿鲜亮,哪儿跟哪儿都还对不上。嗯?要不,就是正高高兴兴地唱到那个好去处儿,叫人把戏台子给一把掀了?哈哈哈哈——哈,那是真难受——哈哈哈哈,不过也不怕,戏台子都搭起来了,那戏就得唱,唱不了这出儿,咱唱那出儿……”正说着,身后的门儿突然开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赵起升,后边还跟着一伙子民兵。
赵起升趔趄一下后拍拍手笑笑:“呦嗬——俺眼看着你撞开了门儿,本想这半路上杀出来的程咬金,咋也得先把俩流氓抓挠一个破头血脸,这长时候了也听不见个动静儿,也是,那毛驴子要能驾辕,要那大骡子大马做啥!哼哼!不服?做躺着的那些活儿,你许还差不多?干立着的这些事儿,你还真不行!你往一边儿靠靠,靠靠!叫俺!”
赵起升说完就一摆头,嘀嘀咚咚地涌进来六七个民兵,架住狗剩和万医生,推推搡搡地到了院子里。
刚要走到大门口,石小彩突然就是一声喊:“咋啦?咋啦?两口子找万医生拿点儿药犯了那家的法?”说完就一把夺了一个民兵的枪甩出去老远:“拿那个破玩意儿吓唬谁,公报私仇官逼民反的事儿见多了!”
所有的人一下子都愣住了,赵起升怒火冲天地看了一会儿石小彩,突然双手掐腰,颇具气势地指着正发呆的几个民兵说:“才刚刚儿的现场没看清还是咋的?嗯?一个小哈巴狗儿,衔了根玉蜀秸子抡了两抡,就把局给搅了?嗯?你们拿的是啥家伙儿?烧火棍儿……”还没说完,石小彩把头一低,腰一弯,箭一般地朝他的腰眼子上撞了过去,赵起升不防,猛地倒退了几步后就摔倒在地上。
没等赵起升有什么反应,石小彩借着那股力就地一滚,就开始大声地吼叫:“来人呦,赵起升公报私仇了,盖狗剩——你个贼羔儿,咱没有枪能不能找个绳儿来?俺今儿黑夜就吊死到他赵家的大门儿上去,赵起升——你个窜种!天底下谁见过两口子一齐儿跳墙头儿找娘儿们唻?赵起升——你个窜种!恁亲娘给恁亲爹往家领过几个野娘,恁祖爹往家给恁祖娘找了几个孤老②?日本鬼子都比你个窜种强,长眼尿尿唻还是吃屎唻?赵起升你个窜种,你往前迈一步儿,看恁祖宗敢不敢咬死你……”
围观的人像在看大戏,人们纷纷安慰委屈的万医生,解劝受屈冤的石小彩,赵起升成了竹竿子挑起来的猴子,摔死摔不死倒是其次,火红的屁股却招摇个够。
赵老拐来了之后,眼前就一直乱晃着石小彩那猫爪子一般飞快的手,他悄悄跟儿子说:“算了吧,儿呦,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看那身手儿,一颤就颤个鬼点子儿,一摇就摇个黑心眼儿,她连摇带颤了这些年,那满肚的心肝肺早变成了一肚子坏水儿,真要逼她撅起来屁股,比蝎子还毒!那谁也呛不住,能要人命!”
小彩回家时,对着好多大坡地人给万医生说了好些对不住的话,又反过来安慰狗剩:“咱树大不怕风摇动,脚正不怕影子儿歪。”往家走的时候,恩恩爱爱地跟在狗剩后边,弯腰低头的亦步亦趋。
刚迈进大门儿,小彩回身就哗啦一声闩了。她从院门儿迈向屋门儿的时候,鼻孔就一直哼哼不停,狗剩就不停地打冷战,本来夹了一大泡屎都不敢到茅房去,蹲在炕沿下静静地听小彩骂。
“当了几年兵没混出个人样儿来,学会跷着腿尿尿——作起狗怪来了!也不掂量掂量,提起来一搭溜儿,撂下去一泼滩③,一个十八面儿下线,砍不了个夜壶塞儿的料儿!动不动看老二不顺眼老三不着调,不想俺心里头敞亮着呢!你那几根儿花花肠子,张开嘴就看见你的粪门!你也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屁也轮不上你!可着裤裆里的那东西儿多宝贵似的,那不是件啥稀罕物儿!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儿丢人……”
天空忽然阴了,打了几个闪并没有听到雷声,一会儿就噼里啪啦地下开了,雨下的好大。
盖狗剩心理那个苦不堪言的幽怨,尽管早已根深蒂固地长得连天大,一下子,就叫小彩连根给拔了,从此以后,那个幽怨就飘到了天上,像一颗孤苦的寒星,再大的凄楚也只能赋予太空了。——对于地上的人来说,那一闪一闪的微光,若有还无。
第二天,雨还在下,狗剩怕父亲听见后心里难受,他说:“爹——您老肚量放宽,听见啥只当听见唱歌儿罢。”
①烧毛:土语,不安本分,不知道天高地厚。
②孤老:姘夫或嫖客。
③一搭溜儿:不整齐也不成形状的一团儿。一泼滩:不整齐也不成形状一片。夜壶:便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