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又打了两个呵欠以后,圆睁了一对突出的大眼,不紧不慢地说:“这驴踢狗咬的——都不是,你也别磕头,那折俺的寿,那事儿还是不说的好。”赵老拐猛一激灵,一只眉毛使劲地向下挤弄着,另一只眉毛和眼睛使劲地向上提:“嗯——不说也行,说点儿别的俺听听。”
老刘站了起来,又攥住拳头捂住嘴干咳两声,来回走了几步:“这世上有四大难闹:短脸子、尖嘴子、骨撅胡子,瘸腿子。这四样儿——恐怕你占了三样儿。日后咋样儿,俺也给你说说:三角儿眼,半截儿脸,吊角子眉毛没人管。——有儿也给你送不了终。”
魏老大仍旧蹲在石桌旁,低着头思谋着老刘的话:这“遇雪不着忙”,该是合了静峦寺的“独钓寒江雪”?指不定今儿是真遇见神仙了?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激动,抡着胳膊往起站的时候,一拳正打在老拐的拐棍儿上。
赵老拐听到老刘说的不对心思的话,瘦小的双肩正一耸一耸的挤弄着,正在想着要发作的话,不防备老大挥来的一拳,一下子仰面朝天摔倒在地上,他一边往起爬,一边抡着拐棍儿要打老大:“你贼羔子长眼屙屎唻还是尿尿唻?抡拳舞棒的也不看个地方儿?”
这时王炳中走了过来,笑嘻嘻地说:“你手不溜(利索),怨袄袖,一风刮倒还怨天唻,咋不埋怨自己脚下没根,那琉璃咯嘣儿还吹三吹呢。”一边说一边提了老拐的膀子拽了起来,扭过身看着老刘说:“嗨!——这闹不好还真有两下子,再给看看这个。”一边用手指了指周大中。
老刘照旧攥了一个拳头顶在嘴上干咳两声,念念有词一番之后说:“先开花后结籽,是不是?”大中嘻嘻笑着,不言不语地给老刘续上了茶。当老刘又说到“上通下达左右逢源,大小适中寿终西山”时,一股甜蜜蜜的狂喜,在他的心头按捺不住地就扩散开来,脸上也笑吟红彤彤的一片。
正说着,瘦三领了山花来了,后面跟了早来,早来手里拿着一把嫩茵茵的柳条儿,嘴里正吹了柳条儿皮做的柳哨子,呜哩呜哩地脆响着。
山花穿了一件双宫绸的花大褂儿,天蓝色的胖裤儿,两只耳朵的上方扎了两条粗壮的小辫子,辫根系了红头绳,辫梢绑着红布条儿,满月一般的脸挂着五彩的笑容,蹦蹦跳跳像一只翻飞的蝴蝶。
山花向早来摆摆手,早来马上从嘴里拿出柳哨子不吹了,一手扯了山花的花大褂儿,齐排排地站在周大中跟前。两个孩子一会儿互相挤眉弄眼,一会儿好奇地看看攥了拳头摁在嘴上的老刘。
老刘干咳两声后,突然提高了嗓门儿:“茕茕白兔,东走西顾。”王炳中问:“你说谁呢?”老刘指指早来和山花:“他俩。”“你说他俩属兔儿?”“九环山的玉兔儿一对儿!”老刘的口气似乎有些坚定不移。
周大中惊惧地瞪大了双眼看看炳中,王炳中向上卷卷袖子,两手叉在腰间,围着老刘转了一圈儿,说:“咦?还真神了,再说说再说说。”“九环山玉兔儿一对儿,要说的都说了。”
为给父亲找一块风水宝地,王炳中和周大中领着老刘,在大坡地的山山岭岭上转悠了四五天,最后又到了龟脊梁下的地里,那本是一块马鞍形的地,中间高两头低,高的地方和龟脊梁蜿蜒而来的山坡曲曲折折地连在一起。
龟脊梁是一个近于东北西南走向的大山坡,和南北走向的太行山侧背相依,远远望去酷似一巨大的乌龟趴在太行山下,当地人就称作龟脊梁。龟脊梁上长满了野枫,和静峦寺的山连成一体,每年秋末都是火红火红的一片。龟的屁股处长了一片茂密的柏树,绿油油的像乌龟翘起的小尾巴。人脊梁对着龟背向北望,王炳中所站的地块恰似*头,过了北河滩是一片悬崖峭壁,峭壁下是一个积水坑,每到雨季,坑里便碧水汪汪一片,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渐水坑常年清水不断。
老刘左看右看一阵后,把手里拿着的红布包,在堰根找个地方放了下来,然后双手抱拳放在额头上,闭着眼睛默默地念叨了起来。王炳中忽然感觉两只耳朵有些堵,过了一会儿就嗡嗡地响了起来,好像静峦寺的钟声,看看太阳,又不在敲钟的时间。
老刘默念了一会儿,放下拳头就呵欠连天起来,闭着眼睛说:“神龟探水——”
王炳中和周大中毕恭毕敬地四下看看,几乎同时重复着老刘的话:“神龟探水!神龟探水!”炳中回过头看看周大中,用手指指前面的积水坑,不住地点着头:“神龟探水!”周大中从袖筒里悄悄地伸出大拇指,撇着嘴点着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神龟探水!”
老刘终于停止了呵欠,拿眼斜着他的红布包说:“独占鳌头!”王炳中给周大中使个眼色,意思是让周大中记住那个放红包的地方。
传说,按风水先生的行规,一般人是不会给点准正穴的,点准了会瞎了看风水的眼睛。正穴的位置一般要靠跟着的人看先生的暗示,老刘转悠半天后放红包的地方,王炳中猜想那里就是正穴了。
老刘倒背了手,找了个堰根撒了泡尿,说:“行了,回去吧。”一边一手拿了红包夹在腋下,头也不回地说:“下边俺给看看动土的时辰,到时候儿,俺再给使罗盘定定方向。”
王炳中跟着老刘啪嗒啪嗒地往回走,心头就像卸去了一块重负,轻松如飞翔的春燕。
大北沟里,白杨树嫩黄嫩黄的新叶在阳光的映照下灿烂而耀眼,一块块高低错落蜿蜒相连的黄土地,三三两两的庄稼主儿有的在刨地角,有的在修堰帽,还有的吆喝了耕牛在犁去年未犁完的地。蓝天丽日之下的山梁上、沟谷里,汉子们的声声吆喝,伴着牛马驴骡的阵阵吼歌,在恣情地泼洒着天地之间的庄稼主儿生活。
路边的杏树已到了落英缤纷的时节,略显光秃的枝干在阳光下播洒着关锁不住的生机,粉红的桃花浓艳欲滴地绽放在无边的春风里。所有动着的和静着的生命,都在蓝天和丽日中点缀着无尽的河川。
王炳中稍稍有点儿不快的是,老刘没有像《马三保征东》里的风水先生一样,在鳌头或别的什么地方给插上一枝柳条儿,让他也在第二天的清晨,不胜欣喜地察看那狂生猛长的柳芽儿。上次他娶香香的时候请的是“永顺班”丝弦,唱的就是找坟地插柳枝的事,唱到了挖马家的坟脉,戏班就匆匆地走了,结果拉回来了十五具尸体,就葬在村西边的鬼沟子里,又给里边的乱葬坟平添了好些阴森和凄凉。
走进鬼沟子的时候,周大中似乎有些害怕,快走几步到了前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