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图中(3)
谢泽早有防备,这一刀若是刺向谢泽或是陆拾,必难奏效,谁料他却是刺向那无关的妇人。谢泽一愣之下,青光出鞘,急急挡向那长刀。
何引初长刀骤然转向,寒光一抹,已攻入谢泽空门。谢泽长剑却已不及回防,眼见就要血溅当场!
何引初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仿佛一瞬间真的来了场“变脸”。
本来站来那里空门大开的谢泽变成了如山般伫立的大将军田狩疆。长刀所向原本是谢泽的脖颈,眼下却变成了田狩疆的拳头。
刀拳相交!
日间何引初与谢泽交手,颇吃了兵器的亏,此次准备万全,带来的长刀虽比不上那青色长剑,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神兵利器。不料刀与那田狩疆的拳头一触,百炼精钢竟如纸片做的一般,瞬间碎裂。
何引初狂吼一声,倒飞而出,倒地不动。早有甲士过去将他擒住。
那日在杂货铺,未曾动手谢泽已被陆拾救走,此次第一次见到田狩疆出手。眼见那假何引初武功和自己在伯仲之间,竟连田狩疆一拳都接不住,不由暗自感叹:“猎”字营名震天下,田狩疆声威日隆,不是没有道理的。
校场众甲士眼见形势几变,最后那何引初暴露身份竟是被大将军一招制敌,不由同时跪倒:“大将军威武。”
两名甲士将那何引初用铁链重重捆绑,田狩疆一步步走下高台,喝问道:“你真是冒名顶替的?你是什么时候混入军营的?引初现在何处?”
假何引初冷笑一声,闭目不答。
田狩疆与何引初多年共事,浴血沙场不知凡几,不仅是绝好搭档,私谊更是深厚。此刻见那人闭目不理,心知真正的何引初怕早已遭了毒手,心下大怒,右掌一举,便要将那人毙于掌下。犹豫良久,他终于放下了手掌,只吩咐将犯人押下,仔细看管。
田狩疆转身看向谢泽,右手仍握着那张薄薄的图纸,似笑非笑:“谢少侠,你说的那截下来的两张图纸还没送来么?”
谢泽尴尬一笑,施礼道:“将军明鉴,那自然是信口开河的了。这鸽子是我跟人借的。”说着把那小纸条递出,却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是抄的一首古诗。
田狩疆微微一愣,道:“原来你真是在唬人。我本来也有怀疑,但你说得笃定,却也被你骗过去了。那刀刺耳后可分辨做过变脸术,这个也是骗人的了?”
谢泽笑笑:“将军英明。”
田狩疆叹息一声。
重回夜间曾藏身过的豪宅,谢泽和陆拾二人面面相觑。
不过半夜的工夫,本来富丽堂皇人声鼎沸的大宅,已经空无一人,连桌椅板凳都搬得干干净净。
一个柔美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你们找什么?”
谢泽回身道:“我们回来跟姑娘你道个谢,谁知道你们竟然如此度君子之腹,走得干干净净。难道是怕我们带人来抄你家不成?”
身后正是昨夜救了他们的那名社少女,此刻笑嘻嘻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们名社的宗旨是安全第一,既然你们知道了这个据点,那就不能再用了,跟你们是不是君子倒没关系。”
站在空旷的屋内,三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过了半晌,那少女才道:“其实我也有事要问你。你昨夜说的那番话,真的都是在诈他们?”
谢泽笑道:“这事姑娘你应该最清楚。你们名社不肯帮我们,财神联盟的人又找不到,那番话自然都是诈他。我不过是根据时间推测,他得到那图纸之后,肯定会把它送出城外,所以诈上一诈。至于那刀刺耳后的说法,不过是因为一般人的耳后都是最难受伤的地方,所以趁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吓他而已。”
少女道:“你胆子真大。你已断定他用了换脸术,诈他只用那耳后的说法就行了,何必又要画蛇添足加上拦到图纸的说法?这个诈术太险了,万一他的图纸根本没送出去,岂不当场拆穿,更何况你猜对了也没用,只要图纸没有送到校场,你这话根本没意义。”
谢泽哈哈笑道:“你错了,说拦到图纸才是昨夜我们能成功最大的原因。那假何引初能进入封州城担当如此重任,心智必是坚毅,若直接讲那耳后鉴别的事情,他很可能心存狐疑,万一他要赌上一把,那我们就死定了。说实话,这耳后鉴别的说法漏洞颇多,而且一听便像诈术,若非让他无暇思考,怎会露出破绽?”
少女道:“这跟拦图纸的说法有何关系?”
谢泽道:“如你所说,拦图纸这个说法其实极险,而且即使说对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那没什么好处的事情我们为什么要做呢?假何引初也是多思多虑之人,必会狐疑,若是真事,该如何应付,若是假的,我又为何要做这无用之事?如此他会分神于此事之上,无暇全神思考后来的说法,故才会露出破绽。”
少女点头:“我有点明白了。你比我们老大还狡猾。不过你这就是行险啊,大概有三成的几率能成功便不错了。话说你这小陆拾的演技也不错啊,我居然没发现你也这么会骗人。”
陆拾满脸通红:“我没骗人,那是陆大夫跟我说的……”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想不清楚的样子,一副苦恼的模样,脸憋得更红了。
谢泽笑笑:“他没骗人。或者说他以为他没骗人。陆兄弟,那陆天夫没有跟你说过这番话,这番话是我跟你说的。不过我昨天跟你谈话的时候用了点惑心术。”
陆拾一惊:“惑心?”
谢泽摇手:“别这么怕,说是惑心术,其实没有江湖中传得那般神秘。昨日你和我讲述陆天夫的时候,已经太累了,精神有些恍惚。同时我跟你说话的时候反复给你讲陆天夫曾经跟你说过鉴别换脸术的方法。这样在你尽力回忆的时候我反复给你插入我所叙述的情景,越说细节越详细,几次之后,你便以为这段话是你记忆里的情景,于是便以为陆天夫真的告诉过你鉴别的方法。这不过是用语言扰乱你的记忆罢了。你太老实,若非真让你相信这鉴别法是真的,你说出来定无法骗过那假何引初。”
陆拾越听越害怕,抱着头蹲下:“竟然有办法能扰乱我的脑袋?那我之前记得的所经历的事情难道还有假的?”
少女一笑,拍拍陆拾的头:“放心吧,惑心术不过是小道邪法,一时趁你不备奏效也就罢了,不可能影响你太多的。而且他告诉你的事情,你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破绽,比如时间地点不对。而且这邪法会的人不多,你别担心了。”
谢泽斜眼看向少女:“一口一个邪法,但你对这东西懂得倒挺不少。”
少女一笑,不理他,又道:“昨天你说被何引初冤枉认错了尸体,到底是怎么被冤枉的?真是何引初用换脸术更换了尸体面容让你认错?”
谢泽摇摇头:“当然不是。换脸术施行大费周章,加上最少需要半年的时间恢复,哪里来得及。更何况越用这种复杂的方法露馅的机会越大。他用的方法极为简单,简直是骗傻瓜用的,我偏偏还就上当了。”
少女看着仍旧抱头苦思的陆拾,抬头道:“那究竟是什么方法呢?”
谢泽摇头:“当日我找不到五铢使,便在城下现身,之后柳天熙现身找我。其实那时我看到的不是柳天熙,根本就是唐弃。”
少女一愣:“你不认识他们?”
谢泽摇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其实现在也是一样,你以为我是谢泽,也许我就是另外一个人。言归正传,当日唐弃冒充柳天熙出现,先亮了一手太初道藏的绵里针功夫,现在想起来,其实以唐弃的暗器手法也可以做到,但我先入为主,竟是没有怀疑。”
少女稍一思索:“我明白了,你一直以为唐弃是柳天熙。所以当日你在杂货铺,何引初先给你看的所谓唐弃的尸体,其实是柳天熙的。”
谢泽点头:“不错。你看,果然很容易想到关键的,但我当时确实做了笨蛋。后来何引初说发现了柳天熙的尸体,我和田将军一道下来看时,我和田将军都只看到屋里多了一具尸体,自然而然以为相互说的都是同一具尸体,其实田将军看到的是真正的柳天熙的尸体,而我看的是唐弃。而我以为那是柳天熙的尸体,所以我坚持说是他刚才攻击的我,而田狩疆知道柳天熙昨日已死,自然会以为我说谎。”
少女叹息:“果然是好简单的计谋。你们只要不小心多说一句话,或者眼神多转一下,就可能拆穿。偏偏能骗到傻子。”
谢泽被称傻子却也不恼,点头道:“行险到如此地步却丝毫不露破绽,这假何引初果然非等闲之辈,怪不得能以假乱真,连田将军都看不出来。”
少女道:“鬼医的换脸术真的如此神奇,真能做到天衣无缝么?”
谢泽笑道:“你们名社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少女道:“名社做的是情报生意,不是消息生意,不知道有什么奇怪?”
陆拾好奇问道:“情报和消息有何不同?”
少女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向那少年,一副老夫子的作派:“小六十,来,我给你讲。我们名社没财神联盟那么财雄势大,也不像各大江湖势力一般眼线遍天下。要说消息,他们才能得到最多的消息。但我告诉你,那没用,消息多数是垃圾。你看这封州城内,每天能有多少消息?比如今天很多势力都会得到消息,唐弃死了,柳天熙死了,五铢使死了,凶手是天心宗的奸细假何引初,为的是抢一张图纸。这就是消息,可你知道这些有用吗?没用,在这些消息之中分辨出有用的部分来,再推演出可能的发展,那才叫情报。明白么?我们的生意就是帮你们把消息变成情报。”
陆拾听得昏头昏脑,一时答不上话来。谢泽道:“那我问你,你从这封州城的消息里提炼出了什么情报?”
少女一时语塞,旋即道:“情报是要钱的,我怎能随便告诉你。这样吧,只给你个小情报,你们争来争去的图纸怕没那么简单。”
“这谁都知道,除了利欲熏心的唐弃。”谢泽说着突然一伸手,将一样东西塞入少女的腰间,不待少女发问,便道,“这东西算是你救了我们的报酬,回去好好研究吧。”
少女也不问是什么,点点头,抱拳道:“好,就此告辞了,以后想买情报的时候提我的名字,可以给你们打八折……哦,六折吧。”说到最后却是转眼看到了陆拾,想是想到了他的名字。说着话人已经转身,话一说完人早不见了踪迹。
陆拾看着那女子离去的方向,不觉怅然若失。
谢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终于开始知慕少艾了?”
陆拾脸红如火,喃喃道:“不是,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件事。”
谢泽道:“什么事?”
“她说以后提她的名字可以打六折。可是,她叫什么?”
已成废墟的小杂货铺并没有太多影响这死气沉沉的围城。那毫无生机的路人还是一个个倚在墙角,仿佛没看到突然变成断壁残垣的小楼。
谢泽负手看着那废墟,心内不禁唏嘘。本来游历江南的他接到五铢使求助的消息,就已知道此行必是危机重重,但因一时意气,加上也想了解一下中原战事,所以慷慨成行。却不料这水比之前预想的要深得多,危机更是远超以往。此刻虽然真相大白,但一想到当日在这小楼内遇到的危机,却仍是心有余悸。若当日不是陆拾突然出头,加上小楼的机关,自己绝难脱身,如果假何引初暗中出手,怕是不明不白就死了,还要背上杀人夺宝的污名,真是死了也难翻身。
现在一切真的结束了么?
正思忖间,见陆拾已从邻家的小门内走出,不一刻便来到跟前,道:“彭师母吓坏了,没想到那小宝倒是一点没被吓到,哭都没哭一声。看来这孩子将来不得了。”
谢泽笑笑:“听你说得这么笃定,别人还以为你会看相呢。”
陆拾道:“看相那莫五叔倒是教过我,但他说这个看得准不准不重要,首推要口才好,我是学不会的。不过莫五叔以前给我看相,说我有王者之相什么的,吓得彭师父差点打他,要他莫胡说。”
谢泽转头看看陆拾的脸:“唔,你原来是不是王者之相我是看不出,不过这一刀把你的眉骨斩断,什么相都破了。可惜咯,本来是坐拥江山后宫佳丽三千,这下全都没有了。”
陆拾听到后来脸又红了:“别说笑了,我哪有……”突然语声一顿。
谢泽也看到了,一大汉抱着一个布包从前面走过,眼中满是悲戚,眼泪一滴滴落下。
那布包足有一个孩子大小。
陆拾张嘴便要叫住那大汉,却被谢泽一手拉住。
那大汉转过街头不见了踪影。
两人一起闷闷走了很久,陆拾终于开口:“看老张去的方向,是城南荒地的乱葬岗。”
谢泽点点头,不语。
陆拾道:“谢少侠,那天你说的不对。”
谢泽还是点头不语。
陆拾突然停住,转头看向谢泽:“老张既然今天这么哭,为什么那日还要那么凶地打石头?”语声中之前让谢泽惊诧的那种沧桑感终于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悲戚和惊惶。
谢泽也停住脚步,看看陆拾:“因为这里是地狱。”
陆拾仿佛没听到他的话:“那日他的凶狠,还有你说他想……还有现在的悲痛,究竟哪个是真的?”
谢泽叹了口气:“或许都是真的。每个人都会有过恶念一闪,或者善念一刹。有人抓住了恶念,有人把握了善念。很多时候,你做的事情连你自己都想象不到。石头活着的时候,老张大概自己也体会不到,自己可能想要他死。现在他的悲痛里,也未必没有掺着些轻松。但反过来说,或许石头活着的时候,老张也不知道,即使轻松了,却会这么悲痛。”
陆拾摇头:“那究竟事情是怎么样的?”
谢泽道:“世间事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它只是在那里,你怎么看都改变不了它,只能改变你自己的想法而已。”
陆拾默然不语。
不一刻,两人已到了营盘前,执戈甲士远远见到谢泽,立时恭立致敬。
陆拾道:“我请了半天假,现在要回营了。谢少侠,谢谢你。”
谢泽没问他谢什么,只点点头道:“我也该去会会那假何引初了。”
将军府地牢内,何引初颓然倒在冰凉的地上,赤裸的上身满是伤痕。
牢门打开,田狩疆和谢泽一前一后走入牢房。
一黑衣卫士躬身施礼,田狩疆问道:“如何?”
卫士躬身道:“他什么都不肯说,若不是我们看得严,怕已经自杀了。”
田狩疆“哼”了一声:“想死没这么容易。谢少侠,这人肯定是天心宗那帮老家伙洗了脑又精心挑出来的,我们之前抓到过这种家伙,从来没能撬开他们的嘴。这人是你抓的,所以带你看看他还有没有用处。若没用,直接拖出去杀了,祭引初的英魂。”
谢泽道:“这人费偌大心血潜入封州城,必然是负有极重要的使命,将军如果信得过在下,不妨将他交给我,我来试试能不能问出什么。”
田狩疆点头:“好,交给你了。”
地牢里一片寂静。
谢泽在地上盘膝坐下,看着瘫软成一团的何引初,思索了半晌,才开口道:“我还真没试过这样跟一个犯人说话。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何引初冷哼了一声。为了防止他咬舌自尽,他的嘴里被塞了一个木塞,虽然能够说话却不能闭合,现在是想吐谢泽一口痰也不能。
谢泽摇摇头:“你真的很厉害。我最佩服你应变快、敢赌。从发现柳天熙的尸体到你偷梁换柱,怕不到一刻吧,你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个陷害我的方法,还大胆实施,实在是高明。后来在校场,我诈你多次你一点破绽不露,真是人才。这样的人才在这个乱世,走到哪都是锦衣玉食甚至封侯拜相的灿烂未来,你真想就这样死在这地牢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