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口有人大声咳嗽好几下。
几个同学向门口看过去,入眼的是一捧乱糟糟的鲜花,姹紫嫣红,市花占了大片,上面还带着水珠,一看就像是在马路边绿化带的花坛里薅来的,还带着喷水车喷洒过的痕迹。
鲜花挡住人脸,认不出是谁,却能看到和他们一样的校服。
有个同学阴阳怪气地问:“谁呀?还不敢露脸了?”
“呵呵,呵呵,是鄙人。”陈浩天瘦削的长脸从鲜花的侧面歪了出来,眼神里流淌着不自然的羞涩。
众同学齐声:“切!“
“还鄙人?你以为捧束鲜花就活成古人了。什么词呀。”李玉曼讽刺的同时,把花夺了过来,看了一眼,大叫,“你竟然送我榜样菊花。找死呀。”
就这样,陈浩天在一群人的暴打中完成了与宋巧音尴尬的“破冰”,宋巧音原谅了他的口无遮拦。
十三四岁的孩子单纯如晨露,阳光下能反射出内心晶莹的光芒。
陈浩天虽然没说出什么道歉的话,宋巧音却在他羞涩的目光里看到了他的歉意。所以,她选择一笔带过,不再提起以前的不愉快。大家还是好同学。
后来的后来,陈浩天曾在她从彭战那受到打击时,不合适宜的表白她,说他换座那天说那些话,就是想掩饰自己内心对她的喜欢。
“我其实就喜欢你胖得可爱的样子。可是,我不想让人知道。”你瞧,有一种男生就是因为这么别扭才错失很多机会。
一场嬉闹在护士的厉声喝止下结束,同学之间的那些搬不到台面上的小龌蹉,也在大家的嘻嘻哈哈中,一笑抿了恩仇。
要是所有恩怨都能一笑了之也就好了。
宋巧音出院那天站在楼道看到她爸扶着墙紧张的向一间病房里张望时,心里这样想。
可惜,不可能。现实是残酷的。
她从他爸身边故意走过去停下,宋国立被挡住的视线不快的在她身上聚焦。看清是对自己使用暴力的女儿后,竟然踉跄着后退一步。
宋巧音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瞪了他一眼,转头去看向房间里病床上躺着的小三。她觉得自己这样的经历,一定能为将来的婚姻生活带去些保障。
至少,她有打小三的丰富经验,有一天讲给她的未来老公听,起码能起个震慑作用吧。这得感谢他爸。
她最感谢的是彭家所有人。这次是发自真心的。
彭家爸妈坚持要接她回彭家。理由是巧音妈妈还在医院,她一个女孩子自己在家不安全。
既然两家是朋友还是友好睦邻关系,他们有义务也有责任帮着巧音妈妈照顾她。
在彭家爸妈的坚持下,宋巧音住进了彭家。
彭家很大,是神州花园小区里的别墅区。
她站在彭家爸妈特意为她安排好的房间门口,感觉自己在一场闹剧后成为了世界的中心。她忐忑,惶恐,像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一下跌进一个令人惊奇的幻想世界当中。
多年后,当尘埃落定,她再回想当初。这一刻,多么可笑。
她以为的美好,其实不过是别人为她设下的陷阱。连彭战都只不过是打猎时用来捕获她的诱饵。
晚上吃饭时,彭战的妹妹彭欢才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个子比宋巧音矮了半头,身材瘦削,脸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双眼睛清清冷冷,看谁都没有热情。唯独看到宋巧音时与众不同。
巧音,以后有你陪着我,我就不寂寞了。
她拉着宋巧音的手,一起走向餐桌。宋巧音觉得自己手里攥着的是几节枯枝。她太瘦了。
记得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亲切感,破天荒的两个不爱讲话的人坐在一起聊起来没完。
当然是宋巧音说得多一些,其实她在人前经常沉默,不知为何愿意和彭欢多说一些。
可能因为两人是同一天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缘故吧,同年同月同日生又成为朋友的这种缘分不是谁都能碰到的。
虽然彭欢不太爱说话,总是一个人在房间待着,但每次见到宋巧音,她都会给予她最大的热情。
她对别人从来不这样。
“巧音,你学习成绩好,辅导我功课吧。我哥从来不管我。”
她说话时噘着小嘴,一双眼睛里透着无辜与可怜,让人见了就想呵护。只有受家人宠爱长大的孩子,脸上才会带着这种与年龄不符的天真。
宋巧音想,当时在医院里要是抱错了就好了。她才是这个被全家人宠上天的彭欢。
每次有这样的想法,她眼前都会浮现出妈妈那张委屈求全、愁苦可怜的面庞。
她赶紧摇头甩掉这种不健康的念头。
如果彭欢是她,那她一定抵抗不了宋国立的大巴掌,说不定已经活不到现在了。
是的,彭欢有病。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病,彭家人也从来没有说过,但她知道彭欢从小身体就孱弱,加上貌美,颇有些林黛玉的样子。
因为这个,她上学比自己晚两年,虽然同龄却不同级。
老天关上一扇门,就一定给你从别处挖个让你能出去的洞。
彭欢有绘画的天赋。她第一次看彭欢的画时,只觉得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让她有些窒息。
她的画室里摆满了油画,却全是鲜红色的。
红得炙烈,红得耀眼,红得绚烂,却也红得......血腥。
这是很久以后宋巧音才恍悟出的一个关键词。
唯一一张其他颜色的画,却是黑色的。
画布上涂满了黑色的油彩,有一个晕黄的点,像被黑色包围了一样孤立无援的伏在画布上。
宋巧音的眼睛在一片想要焚尽一切的烈焰里突然看到了不同的颜色,一时错愕。
如果说红色是生命的张扬,那么这张黑色的油画就是令人恐怖的压抑。
她盯着那只黄色的圆点看得眩晕,彭欢笑着问她:“好看吗?”
宋巧音摇摇头,马上察觉到不对,赶忙开口解释:“我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她指着那个黄色的点问。
她可以把画布上的整片黑色理解成天空,难道那个黑点是月亮或星星?
彭欢咯咯笑起来,她第一次听她这样笑。
笑了好久,她才停下来,告诉宋巧音:“这是你。”
“我?怎么是我?“宋巧音莫名的有些心慌,仿佛画布上的整片整片黑暗像流沙一样涌过来,慢慢淹没她的身体。
彭欢把她的害怕收入眼底,亲热的挽住她的胳膊:“对啊,就是你,你来了,我就有人陪了。你就是我的光明。你喜欢这幅画吗?我送给你?”
宋巧音摆手又摇头,她可不想做恶梦。
虽然彭欢给的理由让她觉得自己对她很重要,但总是有些地方透着无法言说的诡异,让她在彭家住的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