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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夏,麻辣酱厂正式开工。岩泊渡上很多人不论男女老少都去了麻辣酱厂工作。
江斌从覃鹏的省城的大照相馆里辞工后,回到了岩泊渡。尽管覃鹏千万个不同意,但奈何江斌人太倔强,又念着他的一番孝心,只得放他回来。
回岩泊渡后,江斌做起了电影放映师。走乡串村的放电影。每到一处,江斌都会选一处最宽敞最亮堂的地儿,然后,挂起大尺寸幕布,架起沉重的机器,只待夜晚的降临。到了夜晚,往往只要一打开灯光,人们便兴奋了。人们喜欢播放电影时胶片嘎吱嘎吱的转动的声音。
放电影最大的不好便是吃不好睡不饱。腿脚受罪。还要忍受蚊虫叮咬。
因为有辆刚子车又带了几个徒弟,自然不必整日整日里挑着笨重的箱子到处走,长久在城市里生活惯了的他不久后皮肤便被晒得通红,现出厚黑和结实来。这是他自己选择的生活。
日复一日的生活光景,他的热情也在一天天的燃烧着,没有一个彻头彻尾的目标。他把用脚步丈量岩泊渡、在每个地儿都放上一场电影,当做了自己的使命。比坐在电报室里漫无目的的等待电报的到来,更让人难受。但这种生活让他苦恼却也时常让他喜悦。他遇到过诸多令他枯燥生活充满喜悦的事情,例如充满朴实的乡情,浪漫的爱情,血液沸腾的友情。这些,都让他乐此不疲。
他的心,被阳光一照就闪闪发光、晶莹剔透。这一切都成了岩泊渡上流动着的风景。
随着麻辣酱厂的办起,人们开始在自家地里种上了油量作物、种上了鲜红似火的辣椒,种上了成亩成亩的花椒树。春风一来,温柔一片。这些等待着被镰刀收割的成果,在岩泊渡人眼里,比粮食、小麦这类谷物都金贵。
江克益照例奔波在戏院子里。依旧夜晚沉醉不知归路。张秀芹虽然年纪也大了,天天在家抱孙子倒也落得清闲。
生活在一片粘稠里失去了纹理。
工作小组下来的时候,岩泊渡正是大冬天。
那个冬天在江斌的眼里异常寒冷,岩泊渡很长一段河流都结上了冰,夏日里的聒噪也仿佛一下子沉入了水底。杉树静止不动,像一幅幅画,逼真、写实。凄寒的境界里,青岩山也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巍巍立在岩泊渡边儿上,像木偶或是石雕等待着人来作肆意的摆布。
工作组是省城专门派下来检查看有没有不利于社会发展的问题或事。督促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纠正作风。检查小组住在新改建而成的戏院子里。一男两女,共三人。头一天来岩泊渡,三人就叫来了罗国宝、姚文善和江克益等几位主要人员一起商量事情。就他们的意思,像是有人揭发检举岩泊渡有人借演出戏剧诋毁社会主义。罗国宝、姚文善和江克益等几个人一直否认没有的事儿。
工作小组不相信,仍旧像豺狼一样,死死的咬着戏院的事不放。
很快,他们在私底下摸透了一些事实后,将矛头不偏不倚的对准了姚文善,说他私办学校、私建带含沙射影性质的戏院子,家中藏有众多伪科学、伪民主的书籍,要统统的拿出来烧毁,还要把姚文善拉出去批斗、满岩泊渡河街游行。这样强加的罪名,罗国宝和乡里乡亲自然不答应。一大群人奔向了戏院子。
工作小组成员见眼下势单力薄,便忍气压住了势。第三天,岩泊渡宽敞的路上驶过来了一辆车,来了十来个年轻后生,不由分说的便撺掇进姚文善的屋子,将他收藏的书籍都翻了出来扔到屋外,垒了满满一堆。还有从百里奚搜来的课本书籍。
姚文善从来没有受这样的罪。面对着眼前的“证据”,他声嘶力竭的辩驳。那些人上前不由分说的对他拳打脚踢,姚文善年纪大了,腿上又有伤,经不了太多的狠打,很快便昏死过去。
岩泊渡人面对着青年的暴行,头一次感受到了弥漫的白色恐怖。
“证据”被焚烧的时候,远处河面映出了夺目的光,近旁的人不寒而栗。
“还有谁有散布不良言论的书籍,都拿出来,搜到就莫想怪了。”工作小组里的男人站在高台上面朝岩泊渡人喊道。
“戏台子也要拆了,必须得拆了。”两女人从旁鼓道。
“这是上面的意思,大家一定要遵从。不然,这就是下场。”
岩泊渡人都不做声了。
滚滚的浓烟在岩泊渡的河滩上冒了许久。夜幕时分,滚烫的带着热浪的气才逐渐消散干净。雪融了,河滩上裸露出一大片湿地。
克银照相馆和机器都被砸毁了,江克银冲出去拼命,被婆娘拦住了。
青岩观藏着很多斗米道人留下的书籍。三人检查组抓住道士爷爷的时候,道士爷爷正在青岩观里研习古书。几个操持着稚嫩口音的年轻人上前便要从他手里抢夺书籍,道士爷爷不给,他们就开始殴打,道士爷爷怒骂年轻的后生:“我像你这么大时,你们都还没出生呢,不能这样对我!”
年轻后生围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道士爷爷边哭边抱着几本书不放。他们没有见过这么倔强的老头。最后硬是将他拖到了河边空地上,扒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里挨冻。
道士爷爷一辈子没有吃过嘴上的亏。连最后被冻死的时候都在不停的带着哆嗦的骂。
道士爷爷死后,被葬在了岩泊渡上的祖坟里,面朝青山,背靠河流。
相比于道士爷爷,姚文善受的折磨要多一些。他被几个年轻人用河边的粗柳树条子给捆绑在大柳树上,用粗粗的鞭子不停的抽打,然后再把他淹在冰水里,捞起来后放在太阳下暴晒。
姚文善的精神一天天的萎靡下去,他的瞳孔逐渐的失去了最初的光芒,那些人是想折磨死姚老夫子,认为他是大毒瘤,是影响社会风气的臭知识分子,臭老九。这些,上面也同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