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一刻,临时行宫的青砖碧瓦大殿。
阴森而宽敞的殿内原本就堆着二十多具尸首,如今多了十几个手持各种兵器的粗壮汉子,血腥味不见淡,反而更浓了。
“董鄂,”满脸惊愕的李政看见这个说话的中年男子,脸上立即松缓下来,略一沉吟,便笑着站了起来,一边朝那男子走去,一边用女直语亲热地招呼道,“怎么现在才来?为兄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想着你啊。”
“李大人请留步,”一个提着铁杆狼牙棒的年轻女直人挡在了他面前,用汉语沉声说道,“我们张军长是汉人。”
这十几个满身泥土的汉子正是从中城爬地道进来的张镛一行,他让穆特佳、克里斯蒂安带队继续佯攻内城西门,自己和格海、纳库布、金朝宗、祖善庆、赵镇硕、郭再佑、黄进带上十个精通武艺的长奠军汉人士兵,在崔庆会的带领下直插内城临时行宫。
没想到这地道在临时行宫内有四个出口,按照崔庆会的指引和推测,他们选了一个在正中大殿内的出口。说来也巧,一出来便看见李政四人坐在殿内商谈,正好一举擒获,行动顺利得难以想象。
“张军长?”李政满脸堆笑,眼睛飞快地扫了一遍众人,很快就锁定了张镛,用熟练而温和的汉语高声道,“可是仲宽?早就听董鄂在信中提起过你,只恨素来事务繁忙,不得一见,今日得遇,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老四!你怎么在这儿?”赵煁此时也看见了赵镇硕,站了起来,怒责道,“浑身泥土,满脸惫懒之色,成何体统,你三叔呢?”
“见过九叔,”赵镇硕恭敬地行了个家礼,却不跪拜,只是略微收了收手中的长刀,低声道,“三叔在离此两百里外的西海村中,身体安康。”
“小崔,你也跟他们合流了?”权吉尚盯着崔庆会,叹了口气道,“哥哥对不住你。”
“吉尚哥,你对不住的是文泰,他现在就被你的镇北军困在宫门,生死未卜!”崔庆会从地道里钻出来,见到赵煁和权吉尚两人,便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连环圈套中。出卖自己的郑尚肯定死了,权文泰攻打行宫,也是凶多吉少。
“原来大家都是熟人啊,这下可热闹了”张镛理也不理李政贴上来的热脸,自顾自地笑道,“纳库布,把你的狼牙棒对着赵镇硕的九叔,金朝宗,这个崔兄弟的熟人就交给你了,祖善庆、郭再佑也别傻站着,把刀口对准这两个将军,摘下他们的佩剑,若有什么异动,就一并砍了,至于殿下嘛,我帮忙看着就行了。”
“殿下!”黄进上前几步,跪在李昖面前,热泪纵横地叫道,“臣,救驾来迟。”
“董鄂,仲宽,你们这是做的什么打算?”李政沉下脸来,眼神阴冷地问道。
“李府尹,我们这些人是当和事佬来的,”格海笑道,“还望李大人化干戈为玉帛,大家共同发财。”
“我们相识数十载,董鄂,当年你一艘江船便来到朝鲜,不是我,你能成为西海最大的船商?你们长奠军抢劫使臣,不是我,能躲过朝庭的盘查?格海,你可对得起我?”李政冷笑道,“外面有我三千虎贲之士!你们还没资格跟我谈买卖。”
“是吗?我这儿可是有十八勇士,一人一刀,可以把你分成十八块,那三千人可没办法把你拼凑起来,”张镛微笑道,“其实交易很简单,软禁李昖,争取时机,我们一起回汉城,组织朝鲜各大家族,实行共和。”
“这儿没有汉人说话的份儿!”李政板着脸用朝鲜语说道,“什么狗屁共和,朝鲜人的事,得由朝鲜人处置。”
“那你又有什么权利可以决定?”崔庆会用汉语说道,“你只不过是个从二品府尹,在朝庭里连号都排不上。”
“凭什么?凭我是仁宗大王唯一的亲生儿子!”李政怒喝道,“你崔家图谋叛乱,若不是我向李昖献策,他早就成为你的阶下囚了,只有我,才有资格、也有能力坐上朝鲜国王的位置!”
“一群乱臣贼子!”黄进站起来,用力握紧自己的长剑,指着三人骂道,“你们要想对殿下不利,除非从我的身上踏过去,否则决不可能!”
“老黄……”郭再佑低声叫了一句,突然脸色一变,把头转了过去。
“子生!”黄进一急,直呼好友的字,愤声道,“你怎能看着殿下……”
话还没说完,他便眼前一黑,直直倒在地上。在他身后,金朝宗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哼了一下,骂道:“怪不得想当忠臣,脖子真够硬的。”
“这世道真是变了,仁宗大王都被搬出来了,”张镛满脸带笑地问道,“董鄂贝勒,你跟这李政相识几十年,可知道这段风流韵事么?”
“张军长,他并不是个巧言的弄臣,说是,也许便是,”格海正色道,“李昖也在此处,一问便知。”
“你叫张仲宽?”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昖看着张镛,用汉语轻声请求道,“能不能饶了这位黄壮士一命?”
“回殿下话,在下张镛,字仲宽,大明辽东人氏,”张镛笑道,“我本就没打算杀他,若不然,方才我兄弟就不是打晕他了,带他进来,不过是想他老实点,别在外面给我惹祸,没想到还真是个忠心不二的臣子。”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李昖叹道,“党争在内,强敌在外,你的共和之策,可治标,却不能治本。”
“我就没想过治本,如同李政大人所说,那是你朝鲜人的事,”张镛也跟着叹了口气道,“眼下出了三个殿下,可令我们为难了。”
“什么三个殿下,一派胡言!”李政大怒道,“你想要什么,说,孤能够赐你的,就赐给你。”
“还没当上国王呢,就称孤道寡了,啧,啧,果然是天生龙种,”金朝宗在旁边冷笑道,把手中长刀往李政脖子上一架,“他娘的,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说吧,你想让孤饮药呢?还是三尺白绫?”李昖淡然道,似乎是在说别人的生死大事,“李政确实是仁宗大王的子嗣,但并不符合你们的需求,珒儿(临海君李珒)生性软弱,你得在汉城看牢一点,不然必被他人窥得空隙,让你的大业功亏一篑。”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跟光海君一样的心狠手辣啊,”张镛赞叹了两声,笑道,“最好我们这群叛臣都呆在汉城,过个几年,被别的叛臣送到黄泉下来陪殿下,你看可好?”
“你想割据?”李昖露出愕然的表情,但眼神却是一片清澈,轻声道,“朝鲜承平已久,你若割据,比呆在汉城掌握兵权,灭亡得更快。”
“那这么说来我们这群人是死定了?”纳库布在一旁冷笑道,“那我就先让你尝尝狼牙棒的滋味,你也算是第一个死在咱们女直人手上的朝鲜国王了。”
“也不尽然,”李昖微笑道,“做到三件事,你们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荣华富贵了……”
“你们拥立孤为王,孤可以当着所有臣民百姓对天发誓,决不伤害你们任何一人!”李政打断他的话,盯着张镛,沉声道,“若违此誓,天杀之!”
“老子三岁时就把发誓当放屁,”金朝宗紧了紧架在李政脖子上的长刀,笑道,“想糊弄我们这群山贼,还是换点实在的东西吧。”
“哪三件事?”张镛挥手止住众头领的笑声,看着李昖。
“第一件,便是杀了李政,”李昖淡然道,“他是仁宗大王的亲生儿子,按国家法度来说,孤和孤的子孙就不是合法的继承者,杀了他,是大义之所在,也是国本之所在。”
李政刚欲说话,便被金朝宗一拳打在后脑上,倒地晕了过去。
“他娘的,怎么忠臣奸臣的脖子都是一样的硬?这说书的可尽他妈的瞎扯。”金朝宗嘻嘻笑道。
“赵将军、权将军,你们怎么看呢?”张镛突然看着赵煁和权吉尚,轻声问道。
“你们十几个人冒然闯进行宫,捡了个大便宜,”权吉尚冷笑道,“我镇北军三千勇士把这座大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你等若想出去,也得问过赵节度使和我才行。”
“我不是正向你们请教么?”张镛笑道,“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求同存异方是上策。”
“如果我们不求同呢?”权吉尚不顾祖善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刀,站起身来大声问道。
“吉尚哥,行了,我跟张军长已经商议妥当,崔家会站在他这边,直到汉城局势稳定,”崔庆会低声道,“至于以后大家是否还有兴趣合作,看情况再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李政虽是仁宗大王之后,但残暴不仁之处尤甚于燕山君,”赵煁瞧了瞧旁边虎视眈眈的众位头领和长奠军士兵,黯然说道,“下官愿从张军长所请,废黜李昖,迎立临海君。”
赵镇硕笑道:“九叔所见极是,一下子就解决了张将军的难题,如今朝庭大义已定,正好让镇北军的三千虎贲之士护送临海君回汉城即位,尽可诛杀掉那些异已分子。”
“行了,你叔侄别在那儿一唱一和了,”张镛盯了赵镇硕一眼,望着李昖,慢慢说道,“我没想废黜殿下,甚至崔氏、权氏、朴氏、金氏等家族都不想废黜殿下,整件事从头到尾,都由假冒仁宗大王子嗣的李政主谋,郑尚和郑三弦、李道是执行者,不仅挑起朝庭军队内斗,而且煽动平壤的百姓冲击殿下行宫,均已伏诛。”
“殿下因受惊过度,染上重病,不能处理政事,”崔庆会笑道,“从今日起,由临海大君监国,三千镇北军一分为三,由张镛、赵煁和在下三人分任统领,下属队长以上军官均由三人自行挑选,沿途护送临海大君回汉城。”
“殿下,您还有什么补充的?”张镛站在李昖身边,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了腰间剑把上。
“孤很满意你的安排,”李昖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两件事没有交待,张将军可愿一听?”
“臣自然愿听殿下教诲,”张镛笑道,“不过在听之前,有些事险些忘记转告殿下,臣眼下是济州牧,还有两位不在场的兄弟,一位叫苏巴根,希望殿下封他为耽罗大将,一位叫雷雨春,希望殿下封其为汉拿节度使,其它兄弟,皆封兵马百户以上虚衔,至于臣等两千余人的俸禄,恳请殿下下旨,划开城、汉城和平壤三都的国库,我们自行去拿也就是了,不劳朝庭其他大人费心。”
李昖闻言后,呆坐于地,愕然半响方才回道:“准奏!”
“殿下,光海君与小臣非常投缘,希望殿下能改封其为济州君,准许他随同小臣去济州定居,也方便臣等兄弟每日请教于他,为了护卫光海君、抵御倭寇,盼望殿下能把庆尚道、全罗道的四个水师营都划到济州冶下,”张镛顿了顿,脸色难得地红了一下,郝然道,“还有一件家事也望殿下一并准许,臣与殿下的贞平长翁主一见倾心,立即许下了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誓言,传为士林一段佳话,还望殿下能够割爱,让臣回汉城后迎娶长翁主。”
李昖听完后立即站了起来,举起左手,似乎想拿起什么,却发现身边全是长奠军众头领不怀好意的目光,颓然坐下,叹了口气道:“孤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想要,就都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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