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九月,大帅率兵讨伐一个瓜尔佳部城寨,那老道便在寨子里,我等兄弟闯入时找到这串佛珠,老道藏着个佛珠,一定是他的心爱之物,便以为价值不菲,没想到这东西压根就是个无用之物,”王喜笑道,“可惜,那次被努尔哈赤那个贱种抢了头功,若不然,哪还用得着抢这个杂什。”
“努尔哈赤?可是四年前以十三副铠甲、部众三十人起兵的建州女直左卫贝勒,人称长白猛虎的努尔哈赤?”张镛奇道:“他怎会助我大明官兵灭其同族兄弟?”
“那小子作战勇猛,受大帅赏识,眼下已世袭了他那死鬼祖、父的都指挥使一职,也算是我大明将士,学他祖、父般,为我大军前导,名正言顺的夺他人族民,抢他寨财物,有何乐而不为?”王喜喝了口酒,冷笑道。
“杂种喜子,又生这闲气作甚,那努尔哈赤曾与我等并肩作战过,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麾下儿郎更是悍不畏死,”张逢夏擂了一下王喜的肩膀,笑道:“富贵险中求,他有今日,是真刀真枪拼来的,你若是真不解气,下次我等兄弟趁他杀敌时,火并了他如何?”
“老张这个主意不错,”一脸老实相的苏巴根正色道,“大帅才不会管女直人的死活,待杀了那努尔哈赤及其兄弟,我们便推王喜出首,他反正也算是女直人,大家也混个贝勒、寨主、塔布囊之类的当当。”
“狗日的老苏,就想着你那黄金家族的名声,那叫台吉,女婿才叫塔布囊。”王喜饮了口酒,指着苏巴根的脸,哈哈大笑。
“大帅准许你们自立门户?”张镛疑惑地问道,“兵者,国家大事,我们既无出身,也无势力,怎能得此高位?”
话音未落,众亲兵就好似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齐声大笑,王喜更是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兄弟你太实心眼了,没听出我们都在胡吹法螺呢,”苏巴根苦笑道,“那努尔哈赤历代皆豪酋,在女直人中有无数部长、贝勒与他家族关系非浅,方才有此地位,没见那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主尼堪外兰,就算当了雄霸一时的满洲国主又如何,没有大帅的支持,去年还不是被努尔哈赤所斩杀,除非逢得乱世,我等哪有出头之日。”
“大帅不是一向都以夷制夷的吗?怎会让那努尔哈赤灭掉尼堪外兰,独自坐大,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张镛问道,“就算是扶植傀儡,那也不用养个英雄出来。”
“若不扶植个盖世英雄出来,恐怕大帅早就被朝中那些没见识的文臣们设个勾绊打倒了,”王喜晒道,“那努尔哈赤算个狗屁英雄,大帅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我在海州县学读书时,便听闻那努尔哈赤不仅勇冠三军,而且精通政略,任用贤人,不论亲疏门第,公正举人,”张镛见众人对努尔哈赤的发迹均有不平之色,心想这倒是一个展现自己才能的时候,说不得让这些不识文的丘八对自己高看几眼,于是借酒畅言道,“勿论根基,见其心术正大者而荐之;莫拘血缘,见有才者即举为大臣,作战时奖惩分明,功必赏,过必罚,厚赐效劳将士,视其所需,赐予马、牛、阿哈、食谷、衣服、财帛和妻室,此乃王霸之资也。”
“二弟你在说甚?”苏巴根眨巴着眼睛,疑惑地问道,“你这些言语扯开了我都听得懂,但合起来,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你们都听不懂?”张镛无语地望着众人。
众亲兵皆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颔首示意,眼睛里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
“先生妙语!”
随着一声高呼,一个女直人打扮的雄伟汉子推开众人所在雅间房门,身后跟了十几个同样剽悍的同伴,大步跨了进来。
这汉子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满面虬髯,鼻梁挺拔,顾盼间双眼炯炯有神,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长脸如驴,且其上还有几大颗白色的麻子。
“哪儿来的驴子,惹你爷爷。”张逢夏大怒道,他一伸手,拔刀便向那汉子劈去。
在这铁岭城中,只有他李府亲兵破门灭家的,哪有外人不请自来的。这女直贱种如此不晓事理,得给他点厉害瞧瞧。其余亲兵早就看惯了这等好勇斗狠之事,哪管对方是谁,纷纷在旁泼酒助兴。
那驴脸汉子同伴里有一个长相跟他差不多的青年,见张逢夏伸刀砍来,也不拔刀格挡,只是伸脚一踢。却是看中张逢夏酒后下盘不稳,攻其下阴要害之处。
张逢夏哈哈一笑,回转刀锋,猛然向那青年脚背划去,若是被劈得实在,脚掌定然不保。
不料那青年伸脚却是佯攻,趁张逢夏回刀之际,变踢为跨,和身前冲,右肘便往张逢夏腹间撞去,同时左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猛地搠向张逢夏的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旁观众人救援不急,正待齐齐涌上把那青年砍为肉酱替张逢夏报仇。没想那驴脸汉子伸手拉住那青年的左手,同时伸手夺去张逢夏的长刀,厉声道:“住手,二弟,这是朝庭官兵,你想谋反不成?”
“不就是大帅的亲兵么?”那青年冷声道,“连我这个狗熊的弟弟都打不过,活该死了。”
“爱新觉罗大人,这话若是传到大帅耳中,”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喜突然插口道,“恐怕等待令弟的将是铁岭城外五马分尸之刑吧?”
原来这驴脸汉子正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那个武艺高强的青年是他弟弟舒尔哈齐。他本是趁着新年来李成梁府上拜年的,顺便为年初讨伐其它部族谋个由头。方才在这酒楼中用餐时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一听之下,还真有几分道理,于是心生结纳之意,忍不住便推门进来。没想到正好遇到横行无忌的李府亲兵们。
那舒尔哈齐为人坚毅顽强、勇猛善战,但却骄横无状,有时连大哥的话也不怎么听在心上,听王喜出言不逊,不由大怒,用女直话骂道:“看汝样子也是我女直汉子,可敢与我一战乎?”
“够了!”努尔哈赤望着自己的弟弟,低声喝道,“这位张将军,跟为兄曾并肩作战过,这位王将军,也是为兄的朋友。”
张逢夏见他给了个花花台阶,只好装着酒醒,嘴里咕嘟道:“我等皆一小卒尔,可不是什么将军,都指挥史大人客气了,方才酒气上脑,一时没认出故人,实在是有所得罪。”
“在下只是无意中路过此地,听此间有人说起兄弟的过往事迹,评点间句句是金,不由得意忘形,打扰各位将军了,”努尔哈赤大笑一声,拎起地上一坛酒,呼拉拉地灌进自己肚里,抹了抹嘴道,“这坛酒就算赔罪,今朝所花费用,皆算在兄弟头上,不知方才是哪位将军高论,还请出言一叙。”
“见过都指挥使大人。”张镛苦笑了一下,作了个揖,他身材虽然魁梧,但豪爽的举止间却颇带文人气质,就算是穿着李府的亲兵军服,也跟身边这群丘八格格不入。因此努尔哈赤早已知道是他,只是盯着他微笑。
那群亲兵见又有人当了冤大头,哪管他是女直人还是蒙古人,齐声呼了个诺。便让候在门口的老板再上了若干酒菜,还从酒楼外叫来了二三十个歌妓,跟一群女直人打成了一片,哪还有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
努尔哈赤提起一坛酒,对张逢夏、王喜、苏巴根等人作了一罗圈揖,然后招呼兀自生着闷气的舒尔哈齐,席地而坐,对张镛笑道:“小兄弟还未行冠礼吧?”
他一眼便看出张镛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穿的军服也是极不合身,看气质谈吐也是个读书人,跟这群李府亲兵混在一起,十有**是偷偷出来鬼混的李家某位远房公子,因此极为客气。
“我这义弟才进亲兵队,只是看上去年幼,实际上二十有二了。”苏巴根忙接道。
“哦,原来是苏将军的义弟,敢问先生尊姓台甫?”努尔哈赤眼中露出一丝隐约可见的嘲笑。
“不敢劳都指挥使大人过问,小可姓张,单名一个镛字,表字仲宽。”
张镛未行冠礼,本来无字,但李成梁的亲兵俱是久经沙场之人,决不可能让一个十六七岁的文弱少年混迹其中。若为心怀不轨的人所知,冒充官兵的罪名可不小。尤其是如同张镛这种有功名的良家子弟,居然自堕为军户,更是罪加一等。苏巴根等亲兵自然懂得这道理,但却遇到努尔哈赤这种绝世聪明之人,掩饰之下难免漏洞百出,幸好张镛随意编了个表字出来,却没想一个有字的亲兵更会令人怀疑。
“方才听仲宽一番言论,令在下思考了几年的问题一朝得以解决,不知还有其它良策否,”听到并非李家子弟,努尔哈赤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他也没兴趣去揭露一个假冒的小亲兵,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颗小指头大小的东珠,满脸诚恳地看着张镛:“在下给李大帅拜年,来时匆忙,这份小小礼物,还请仲宽兄弟收下。”
这东珠产自东北三江流域的淡水珠蚌,是宝中至宝,稀世奇珍。亦被称为北珠、大珠、美珠,与一般珍珠相比因其晶莹透彻、圆润巨大,而更显王者尊贵,自古以来便成为朝庭贡品的不二之选。就算是这小指头般大小的一颗,也是价值连城。
李府众亲兵立即红了眼睛,若不是看见努尔哈赤并非孤身一人,早就有杀人越货之念。
张镛自然知道怀壁其罪的道理,不由为这努尔哈赤的歹毒心机暗自吃惊,自己若真收下这颗东珠为其出谋划策,立时便有横死之忧,倒也了却这枭雄借刀杀人之计。正犹豫间,他突然透过门缝看见酒楼雅间外站了一青年将领,于是正色高声道:“无功不受禄,小可只不过是李帅手下的一个小卒,但身为汉人,就算看出如何整治你女直人,也不会为关外数十万父老乡亲养出一灭族之寇来。”
“呛啷”一声,舒尔哈齐长身而起,也不说话,一刀刺向张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