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崖洞的房舍都很矮小,大多是泥墙草顶,偶尔有两幢片石砌成的房子点缀其间。张镛一行人在识路的瑞兴县监带领下,进村后便直接朝洪春来的铁匠铺走去。
他们穿过狭窄泥泞的村中小路,在铁匠铺前面的雨檐下停住。县监一跃下马,拍着铺子的大门叫道:“洪师傅,洪师傅!长翁主和济州牧张大人来了!济州牧,张……”
屋子里的人似乎大吃一惊,门很快就开了。
“您说谁来了?”
张镛正在下马,几个中军亲兵站在他的身前保护。向县监发问的是一位清秀脱俗的女子,约摸二十岁左右,身材修长而苗条,穿着一件格式简单的则高利,朝鲜话说得不是很地道,还带着浓厚的外族口音。
“请问这是洪春来洪师傅家吗?”张镛用同样有外族口音的朝鲜话问道。
“没错,是洪春来家。”
“你是洪师傅的女儿?”
“不是。”那女子摇了摇头。
“洪夫人?”
“也不是。”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那你莫非是传说中能变身的火妖精?”
“什么火妖精?这位大人,你说话真是风趣,请问贵姓?”
张镛指了指正在盯着这个女子流口水的县监,笑道:“刚才这位中年大叔不是帮我报过姓氏了么?”
“我在里屋收拾东西,没有听清楚。”
“是吗?那我再说一次好了,我姓张,名镛,是济州的州牧。”
“哈哈…….”
“笑什么?”
“你带几个家人和一个娇滴滴的美女到我们洪崖洞来,吹吹牛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冒充朝庭命官,不怕被朝鲜官府砍头么?”
“朝鲜官府?你不是朝鲜人么?”
张镛看着眼前这个长舌如枪的美貌女子,有些纳闷,谁给这女子如此胆子,她就不怕自己这些如狼似虎的手下**她么?就算自己善心大发,那旁边这个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摸着自己手指直傻笑的县监肯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我是汉人,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早些离开村子,不然一会我报给官府,你这个冒充命官的外族人就惨了。”
“原来都是大明人氏啊,”张镛用汉语笑道,“它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喜事,在下辽东梁房关人氏,不知姑娘尊姓。”
那女子微微一笑,用汉语说道:“我不是大明子民,你也不用跟我套近乎,我有姓有名,但是就不愿意告诉你。”
“大胆!”贞平在马上冷眼旁观,吩咐众亲兵道,“拿下这个妖言妖语的女子!”
“算了,长翁主,不要训斥她,看她长相,就算不是大明子民,也是出身海外的汉人女子,”张镛笑道,“你若再不说来自何处,姓甚名谁,休怪我手下兄弟们辣手无情了。”
“你伙同外族人,欺负本族女子,不仅不算好汉,反而是个汉奸!”(注1)
那女子高雅的气质,如花似玉的相貌使张镛有些心旷神怡,回头再看看同样风华绝代的贞平,他不由心想,莫非最近自己注定是红鸾星动?不来则罢,一来就来了一群女子。
“你身为汉人,却不承认自己是大明子民,背弃祖宗,比我这个伙同外族的汉奸更加可耻。”
“朱重八一介乞丐,岂能让我等臣服于他?”那女子啐道,“大汉衣冠,早在崖山就已经亡了,现在的汉人,不过是朱家的顺奴们罢了。”
“你是宋人?”
张镛在后世研究历史时,得知南宋灭亡后,一部份汉人不愿臣服于元朝的统治,就移民去了吕宋和南洋。有些成为当地的商人,有些成为大海盗。这些人在此后的几百年中,都自称宋人。不仅不承认元朝的蒙古族政权,连后来建立的明朝汉人政权,也一概不认。
“看来你还有点眼力,”那女子冷笑道,“你一个汉人,居然投靠朝鲜人,算不算背弃祖宗呢?”
“照你这么说来,我既是汉奸,又背弃祖宗,岂不是应该立即自刎谢罪?”张镛双手背在身后,挺胸哈哈大笑道,手指却向身后众中军亲兵作了个动作。
“正是如此,看来你很有向善之心,若是你下不了手自刎,我倒可以帮帮你。”
那女子话音刚落,突然从长筒裙下抽出一把长剑,闪电般朝张镛刺去。
“原来是个女刺客!”
张镛哈哈一笑,往后一退,早就准备好的中军士兵们一拥而上,把那女子围得水泄不通。但那女子却毫不畏惧,一把长剑使得如同闪电般,在人群中指东打西,纵横无碍,不一会便刺伤了好几名中军士兵。以一敌众,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滴”的一声长响,那女子突然尖叫一声,手中长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胳膊上扎了一根短箭,鲜血顺着箭创缓缓流出。在她对面,贞平坐在马背上,把手中的短木弓轻轻放在马鞍旁的钩子上,对着闻声回头的张镛轻轻笑了一下。
此时那女子已被众中军亲兵绑了起来,张镛走到她面前,顺手拔了拔那支短箭的箭尾,苦着脸道:“唉呀,真可怜,谁这么狠心啊。”
“贼子,有种就杀了我!”那女子痛得脸上冷汗直冒,扭曲着漂亮的脸蛋,恨声道,“若不然,南海八十二岛的当家都饶不了你。”
“你姓袁?”张镛皱了皱眉头,想起个把月前肥罗在西海村告诉自己的海盗集团,似乎明白了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哼!”那女子也不回答,把眼一闭,头一抬,似乎在等着张镛抽剑刺下。
“在下的确是朝鲜的朝庭命官,居正三品济州牧,袁小姐,贵我双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还是赶紧杀了我,不然等我的兄弟们找到那西洋杂种,你和你的手下就等着被砍成十七八块丢到东海里喂鱼吧。”
“虽然我对袁进袁大当家久仰多时,但你却不肯承认,那就恕在下得罪了。”张镛低下身来,伸手脱掉这女子的船形鞋和套袜,露出一双白白嫩嫩的天足,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微笑,把它轻轻地握在自己手里,并开始肆意抚摸。
“你想干什么?”那女子又羞又怒地叫道。
南宋理学甚严,一个女子若是让丈夫以外的男子看到不该看的地方,也要自刎以示清白,更何况纤纤秀足这种隐私之处?那女子虽没缠足,但贞节观似乎并不比那些列女传中的妇人们差多少,再加上胳膊又受了伤,气急之下,竟然很干脆地昏了过去。
等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屋内的床榻上。那个满脸笑容的少年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站着把自己射伤的那个美丽女子。她狠狠地瞪了那个女子一眼,便要坐起来,不料一使劲,肩上一痛,又躺了下去。
“刚刚帮你包扎好伤口,”那个自称是张镛的少年微笑道,“你的手下一共十九个人吧?”
“你……”
“很不幸,他们和那个洪春来都被我的手下们逮住了,口供也问了出来,不过无人伤亡,你大可放心。”
“你就等着济州岛被我父王的战舰打得稀烂吧!”
“父王?袁进袁当家什么时候称王了?”
“哼,你也听过南海龙王袁进的名号?那还不赶紧自杀谢罪。”
“我这人啥都不好,就一点好,那就是绝不自杀。”张镛嘻嘻笑道,“袁小姐,你早点说明自己来意不就皆大欢喜了?我们也不至于闹下如此误会。”
“我一定要杀了你!”
“这屋外有我调来抓人的一千士兵,袁小姐认为自己是孙悟空么?可以从如来佛的掌心里跳出去。”
“我要杀了你!”
“袁小姐,其实我跟你一样,也是来找这个洪师傅造枪的,没想你们来时,把他吓跑了,费了我和这附近官员们好大劲,才重新抓了回来,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若是真能造出好枪来,你们用船来换枪,可好?”
“贼子,杀了你!”姓袁的女子闭上眼睛,尖声高叫道。
“又不是黄花大闺女,装什么贞洁!”站在房间内一直没说话的贞平开口冷冷地说道,“你叫袁海英,名字是自己取的,自夸为海上女英雄之意,是袁进的长女,十五岁时便嫁给了泉州薄家,由于生性好强,脾气极坏,十七岁时让薄家大少爷给休了,你一怒之下就带着你父亲的手下杀了薄家上下五十多口,十九岁时又嫁给澎湖吴家,去年跟手下私通,被吴家再次休了回来,从此便过上了在海上打家劫舍的日子。”
“果然是女中豪杰,”张镛在旁边笑道,“我若是你,就把那吴家也满门屠了,然后再找一家嫁了。”
“你这次到朝鲜来,是为了抓洪春来回去,帮你们*,地方就选在马孔(澳门),”贞平继续说道,“可惜洪春来听见风声,抢先跑了,你便让手下出去寻他,自己躲在屋子里想来个守株待兔,没想到却来了我们一行人,你便想杀了我们这些对手,好独占那洪春来的造枪之术。”
“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只是个小女子,杀杀人,是很平常的事,”袁海英脸上带着讥讽的微笑,盯着贞平说道,“看你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那得好好看紧这满面桃花的少年郎了。”
“我可不像你这么无耻,面首无数!”
“不错,我就是面首无数,刚才也是假装想欺骗你们,”袁海英冷笑道,“凭什么我们女人就应该被男人踩在脚下,他们出去鬼混就叫风流才子,我们跟别的男人说两句话就是****,准许男人三妻四妾,难道就不许女人三夫四郎么!”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注1:“汉奸”一词起于何时,惜无考证,但它无疑是咱们汉民族以及咱们中国人“唯一指定,享有专利”的词汇。据《辞海》定义,“汉奸”本指汉族的败类,现在则指中国的叛徒。视点完全是以我们的“国族”(随其不同的历史内涵)为转移。要讲汉奸,照例得从汉朝讲起,特别是从汉征匈奴讲起。因为《满江红》的“饥餐”、“渴饮”,《苏武牧羊》的“留胡节不辱”,都是出典于此。让太史公受了腐刑的李陵可以说是第一个“汉奸”,卖明的吴三桂可以说是最有名的一个汉奸,而汪精卫可以说是完全被国人骂得一边倒的汉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