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大雪纷飞,林溪枫越有兴致出行,可以尽情享受清凉国的欢悦。这时如果有几个诗友同行,一路赋诗,则更是畅快了。
老天也是好兴致,满足林溪枫的愿望,一场瑞雪,纷纷扬扬地一直下到黄昏,还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仍然漫天飘飞,天地一片银白。却道这雪怎么个好法,有七律一首为证:
瑶池为砚冰为汁,寂寞天公逸兴驰。
云袖风毫凭榭舞,琼词玉字漫空随。
描山绘水千村静,扮竹妆梅万物知。
草就乾坤诗一首,正是围炉慢吟时。
林溪枫越走越是畅快,一边走一边拍去头上身上的落雪,在雪地中走得久了,所穿棉袄里外已经湿了大半,但他丝毫不以为意,浑身都冒着腾腾的热气。
走罢多时,前面望见有一村庄,前依一方池塘,后靠一条曲折小河,苍苍林竹掩映,都没在白雪皑皑之中,颇有几分灵气,这里应该就是叶为民老家所在的村庄合乐村了。村庄风水好,住着舒心,也容易出人才。
有缕缕炊烟在飘落的雪花中袅袅升起,林溪枫才感到肚子隐隐作响,早已饿了。
他从偌大的村子里走过,茫茫的大雪覆盖了原野、河流、草木和房屋,到处都是粉堆玉砌,村中的狗听到有生人在村中的道路上走过,都懒得吠上两声。
林溪枫见村中有一处高宅大院,大门外西侧有一方砖垒成的泥坛,坛子中瑞雪覆盖一片青竹,十分雅致。大门东侧停放着一辆覆满白雪的小汽车,红漆的大门、兽头门环,院墙高大,后面可见三层的小洋楼,外观装修气派,和别处不同,应该是该村颇为殷实人家。
他犹豫了一下,才敲响了门环。因为他知道,为富者多是见过世面的人,在村中自我感觉高人一等,对外人戒备也多,怕是难以接纳他一个陌生人。
很快,一个衣饰华贵的青年男子过来开门,堂屋和厨房中都明灯高照,堂屋窗外空调机的声音隐隐作响,院子方砖砌就的过道上站着一个腆着肚子的中年人,正在朝他张望。
一见一个满身风雪的陌生人出现在门口,年轻人疑惑地问他找谁。
“我是北龙市人,来房水县串亲戚,今天下午到镇北的北湖公园游玩,因为下雪,不小心迷了路,走错了方向,我走了一二十里路了,还没有摸到县城的路,实在走不动,冻得受不了,想在你这里借宿一处,明天再走……”
“对不起,我们家女眷多,没有多余的房间。请你原谅,到别家再看看吧!”年轻人神色怪异,像看着外星人一样望着他,直接拒绝了。
院子里的中年人在远处犹疑地看着林溪枫,想过来说话,但忍住了,没有吭声,认同了年轻人的话。
厨房中和堂屋里也走出来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他们嘴里呵着热气,老的穿着貂绒皮袄,少的穿一袭棕色风衣,举止优雅,都惊讶地望着大门口,小声地和中年人交流着。
被人家一口回绝,林溪枫没有腆着脸再去请求,礼貌地和年轻人道了声打扰了,朝着院子里点点头,离开了这个家庭,身后的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他听到门栓被重新闩上的声音。
有了这次失败的教训,林溪枫第二次借宿的人家是个没有院墙的老旧砖瓦房。
敲开黑漆斑驳的两扇木门后,发现主人是一位六旬老汉,已经睡下,披着一件沾满油渍的军绿大衣,拉亮了一盏不够明亮的灯泡,起来给他开门。
里间床上躺着一位六旬老妇,盖着一床灯绒花棉被,床旁边一个土盆,里面的木碳烧得正
旺,使室内温暖许多。听说他的请求后,老妇从床上穿棉衣坐了起来。
老两口望着窗外纷纷不止的大雪,再看看林溪枫身上已经冻成冰块的棉衣,立刻道:“出门在外不容易,快进来坐吧!”
老汉道:“吃饭了没有?”
林溪枫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忙道:“给我拿个凉馒头吃就行。”
“那哪行啊?孩子,你冻成这样,再吃凉东西,会生病的。来火盆这边坐着,烤烤火。我给你做饭去。”老妇起来要去做饭。
“大娘,您老已经睡下,就不用麻烦了,我凑合凑合就行。”
“给他弄点面疙瘩汤,热两个馒头,把窖里的土豆找几个,掺着辣椒一炒就行了,这样快!穷人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老汉对老伴交代着,不忘对着林溪枫抱歉地笑笑。
“好!”老妇起身冒雪朝厨房去。
“谢谢大伯大娘!”
老汉和林溪枫叙话,问他家庭工作情况,然后向他解释说,家中只有他老两口,不过他侄儿是一个人,住在西边隔壁,马上过去和他说一下。
等到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林溪枫吃着饭,老汉走出了堂屋大门,走过院子里的一个柴火垛,消失在林溪枫的视线中。
不一会,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留着平头,脸色黝黑,身材瘦削,神情有些落寞,一进来就盯着林溪枫死死地看。
林溪枫忙站起身,和这个中年人打招呼。
中年人对着他点点头:“我听大伯说,你要在这儿借住一晚上?”
“对,给你们添麻烦了。”
“你有证件没有?给我看看。”
“有!”林溪枫忙将自己的律师证和身份证都递给了中年人,中年人认真地看着两个证件上的内容,不时地抬起头,审视着林溪枫的相貌。
看完之后,他将两个证件还给了林溪枫,又道:“你包里是什么东西,能否打开让我看看。现在坏人多,不能不防,请你理解。”
“好,没问题。”林溪枫将小包递了过去,里面的相关摄录设备器材都是高科技,中年人也没有看出什么头绪。在被允许的情况下,他又摸了摸林溪枫身上的衣兜,见没有什么毒品、刀枪等凶器,终于放了心。
等林溪枫吃完饭,中年人陪着林溪枫在老汉这儿说了一会话,就让林溪枫跟着他,去他家休息,他家的房屋院落结构和老汉家差不多。
虽然被搜查了一番,没有南度县胡春明家那么坦荡,但林溪枫还是很感动的。毕竟,现在骗子坏人满天飞,人家不留你是本分,留你那是好心肠,做了大好事,不能挑理的。
由于太累了,躺在中年人身侧,林溪枫很快睡去。
等睡到半夜时分,他才感到口渴难忍,连续走了几十里雪路,消耗有些大。听着中年人均匀的呼吸声,他犹豫了好一会,嗓子里冒火,渴得实在忍受不了,还是碰了碰中年人的腿,把中年人给叫醒了。
中年人惺忪着眼睛,穿着秋衣秋裤起身,又忙披上棉衣,打开灯,冻得吸溜着,走到客厅里给他倒水,折腾了好一会,夜色才重新归于寂静。
第二天一早,雪已经停了,天地间仍然是灰蒙蒙的,几只麻雀在挂满雪绺的树枝上栖息,偶尔振翅一飞,雪片又开始漫天洒落。房屋的瓦檐下垂着长长的冰锥,像一把把锋利透明的匕首,保护着房屋主人的安全。
院子里的一只小猫瞪着溜圆的黄眼珠,窜到一株柳树上去,想去抓停在树枝上叽叽喳喳的一只喜鹊,喜鹊在小猫到来之前,早已轻盈地飞起来,
留下一地雪痕。
中年人亲自给他做了早饭,和他叙话。通过聊天,他知道中年人名叫陈昆。陈昆给他提供了关于叶为民很有价值的一些线索,两人渐渐地成为了朋友。
据陈昆说,林溪枫昨天想要留宿的那家,就是叶为民的一个远房哥哥,在县里包些工程做,在村里很牛气的。
陈昆吃过饭要到镇上做活,把林溪枫又安排到大伯家,和老两口叙话。
老妇亲切地对林溪枫道:“俺侄儿昨天搜你的身,你别生气哟!”
“没有,怎么会呢?我非常感谢你们留宿之恩。”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俺老两口都相信你。俺侄儿陈昆以前跟人打过架,还坐过牢,所以他不放心你……”
林溪枫一惊:“陈昆大哥以前坐过牢吗?”
想到夜里和一个曾经的罪犯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
“是呀,因为庄稼地边子的事,他把俺村里李黑娃打伤了,没钱赔,被逮起来坐了三年牢,媳妇也跑了。现在回家三年多了,还没有找着媳妇呢!”
林溪枫旋即释然了,曾经做过坏事,坐过牢,难道就永远是坏人吗?
佛说,善恶一念之间。改恶从善,现在努力做善事做好事,那就是地地道道的好人,能够深夜接受一个陌生人到家中借宿,比昨天高宅大院中那个年轻人的觉悟高多了。
“大娘,你的孩子呢?”
大娘脸色变得晦暗,看了坐在旁边的老伴一眼,随即坦然地道:“俺就俩妞,都出嫁了。俺侄儿留在家照顾我们呢!”
林溪枫猛然想起,姑父李有志家的二表姐李冬梅已经三十出头,丈夫在广西打工,已经三四年不见音讯,听人家传言说她丈夫不务正业,在广西不知什么地方有了小老婆,把表姐一个人撇在老家,独自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子,婆家又不待见,十分辛苦,这个表姐成为李有志的一大心病。
林溪枫想,倒可以考虑考虑让表姐李冬梅到法院申请对其丈夫宣告死亡,把李冬梅和陈昆撮合在一起过日子。如果表姐能够落脚合乐村,两口子一起照顾这对老夫妻,岂不是更好?
他把想法先和姑父、表姐电话中说了,征得他们同意后,又和老两口一说,老两口满面喜色,连连叫好,让林溪枫安排二人见面的时间和地址,说是果真多行善事,必有福报。如果这桩姻缘成就了,那他们留宿林溪枫的善举将开出硕大的果实。
因为林溪枫突然的动议,两家现在仿佛是亲戚一般,林溪枫和他们唠起家常来,就更加轻松自由了。
他在合乐村又呆了半天,获得更多线索后才离开,临走时给老两口留下两千元钱红包。老两口做好事本来就没有想过要钱,因为盼着婚事能够说和,更加死活不肯接受。
林溪枫把红包扔到床上,转身跑开,老两口追不上,才算作罢,回来打开红包后连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实在,穷家破窝的,给这么多,在北京住一天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林溪枫回去后,专门给表姐李冬梅和陈昆在合乐村安排了会面,没有想到两个历经坎坷的中年男女一见如故,非常谈得来,陈昆的大伯大娘也非常喜欢朴实的李冬梅。于是,李冬梅带着孩子离开婆家,来到合乐村居住,和陈昆真的生活在一起。
第二年三月初八办喜事那天,林溪枫既是媒人,又是娘家人,专门赶过来庆贺,李冬梅后来还为陈昆生了孩子。林溪枫在合乐村借宿的故事,在亲戚中一时传为佳话,陈昆更是把林溪枫视为他生命中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