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陆竹喧想了一招“以退为进”的计策,林溪枫无奈地笑了笑,想想也没有其他好招,只好听任陆竹喧试一试。
饭桌上,陆竹喧不断向陈宫嗣张望,欲言又止,陈宫嗣奇怪地问道:“怎么了?竹喧,有啥话想跟师父说,只管说。”
陆竹喧装模作样地低着头,故意不看陈宫嗣:“师父,我和溪枫想到观澜禅寺去拜见慧修长老。”
陈宫嗣愕然地瞥了一眼林溪枫,转向陆竹喧道:“不是说好你们快离开终南山时再去吗?怎么现在就要去?你们不准备在终南山住了?”
陆竹喧低眉轻声道:“不是。”
陈宫嗣道:“那是为什么?不是嫌我老头子了吧?”
林溪枫连忙看向陈宫嗣,真挚地道:“您是我们的师父,孝顺还孝顺不够呢,怎会嫌弃您?”
陆竹喧也抬脸望向陈宫嗣,无语地表达了同样的思想感情。
看着陈宫嗣迷茫的样子,陆竹喧道:“我们主要怕长时间住在这儿,给您添麻烦。”
陈宫嗣听了,顿时释怀,笑着责备道:“孩子话!我把你们当做自己的儿女一样看待,怎么会嫌麻烦?你们一来,我啥活都不用干了,悠游自在,好比神仙。我们三个人在一起,等于组建了一个全新的家庭,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们如果不来,我还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呢!”
林、陆二人听老人吐露心曲,心中都很感动。陆竹喧也不再遮遮掩掩,直接把见到了刘宗伯道长,想让同学李璐过来拜望的事儿说了。
陈宫嗣笑道:
“你们能为同学着想,乐于助人,这是好事。应该支持嘛!这事我有印象,来时的路上,你们不是还说预感到要见到老神仙道长吗?李璐就是在酒楼吃饭时那个比较沉静的女孩子吧!我有印象,是你们的朋友,人品肯定错不了。
她来了正好和竹喧住一块,房间多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只管叫她来吧,省得竹喧一个人活动不便。我也想找机会认识认识你们说的刘道长呢!”
说完,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用手指点二人道:“溪枫啊,溪枫,你们这两个小鬼在和我耍心眼,是不是?为什么不直接说?”
二人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好继续接受老人的责备。
第二日上午,林溪枫出山将电话打给了李璐,在农家乐给手机充了充电,并带回了米面等生活用品。第三日下午,林溪枫又出山,将兴高采烈、心情大好的李璐领到了房舍,顺便带回了一些山里没有的菜蔬。
李璐穿了一身粉红色吊带丝裙,肩披轻纱,粉嫩的脸儿不施粉黛但清丽迷人,樱桃小口红艳欲滴,自有一种高雅脱俗的风情。虽然分离时间不长,她和陆竹喧姊妹两个有说不完的话儿,高兴异常。
李璐给陈宫嗣带了一幅户县特色的农民画,饰以玻璃框架,装裱精美,画的是一个老翁头戴斗笠,身穿农衣,在河中小洲卷裤垂钓,夕阳满天,映红了开阔的河水,四周疏朗挺拔的树木在余晖映照下泛出金黄色光泽,画面古色古香,静谧安详。
陈宫嗣看了,十分喜欢。
晚上休息时,李璐和陆竹喧睡在里屋,考虑到陈宫嗣的感受,两人都放弃了夜谈。李璐的小心体贴,很快就获得了陈宫嗣的认同。
翌日清晨,林溪枫、陆竹喧、李璐三人就再次前往拜见刘宗伯道长,陈宫嗣则因为人多,没有同往。
一路上,李璐有些忐忑不安,既有一种朝圣的虔诚,又有一种害怕被排斥在圣道之外的惶恐。
她见道长所居环境潭水幽幽,山高林密,松柏参天,风景美丽如画,一面心中兴奋,一面却忽而产生一种“近庵情更怯”的感觉,紧张得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
三人到了道长茅庵,却见朱
门虚掩。
林溪枫喊了两声刘道长,无人应声,刘宗伯人迹不见。
不知怎的,看到刘道长不在,李璐悬在嗓子眼里的心竟然放了下来,紧张的心情平复了好多。
三人知道刘宗伯不会走远,就在门口菜畦旁的石凳上坐下等待。等待的过程中,李璐的心重又变得焦灼,想到马上要见到道长的仙姿慈容,心情是激动的,但等待的过程让人心绪不宁,心情又是烦乱的,李璐几乎感觉到自己有些叶公好龙般的脆弱。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忽听林溪枫道:“刘道长下来了。”
顺着林溪枫的目光向山峦上望去,果然远远望见一个白袍老者正穿过山上的松林向下走来,身形矫健,步态从容,衣袂飘飘,身后白云缭绕,仙风道骨之姿难描难绘,更让人难学难仿。
李璐的情绪一下子又亢奋起来,忘却了胆怯,消除了紧张,只是呆呆凝望。
刘宗伯很快走下山坡,来到了三人面前,和林、陆二人招呼示意。陆竹喧向刘宗伯介绍了李璐。李璐有些发窘地看着刘宗伯,道长虽然紫袍换成了白袍,但俊逸的姿容如昔,一双眼睛平和地看过来,眸子深处蕴含的慈祥、豁达和睿智,顷刻间将李璐的心滋润得暖洋洋的,爱戴之情从心底油然而起。
她脸色泛红,斯斯文文地道:“刘道长,上次在紫阁山您老相救之恩,学生一直铭记在心,每天我都在为您老祷告祈福,祝您老健康长寿。学生早就希望能再次见到您,当面向您表示谢意,并聆听教诲,今天终于如愿了,我的心情真是非常激动!”
陆竹喧听李璐说的如此赋予感染力,语言如此流畅深刻,暗自诧异,心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还是寝室中那个弱柳扶风、懵懵懂懂的老六吗?
刘宗伯连声称谢道:“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实在不值得记在心上。连累你远道而来,更让我心中不安,平添罪过。”
李璐道:“刘道长不必客气,学生是真心诚意地过来拜谒您来了。能和您老神仙一般的人在一起,是我上辈子修得的福气,前两天我还在羡慕老五呢!”说着看看陆竹喧,两人会心地笑了笑,“没想到今天,我也能够零距离再次和道长接触,洗一洗我的浊骨凡胎了。”
刘宗伯听李璐说得真诚,欣然大笑,不再客气,邀请三人进屋说话。
李璐顺便将带来的一幅户县农民画送给了刘宗伯,画的是一红袍老者头带丝巾,白须飘飘,在迂回的河水之畔,端坐在廋棱的石头上,执竿垂钓,神色轻松,目光遥望远方,恍若仙人,身后是莽苍的山脉和葱郁的古柏,意境高远,却是一幅姜子牙渭水垂钓图。
刘宗伯致谢收下。
林溪枫恭敬地道:“刘道长是出家之人,却有济世之心,以所学医道救人病痛,正如道长《大道咏》所言,‘出世尚需济世怀,华胥国里结真谛’。不管在家出家,每个人都能像道长所言,参悟大道,济世为怀,何愁黄帝梦中的华胥国不能实现?李璐送这幅姜子牙垂钓图,暗有深意呀!”
陆竹喧逗弄李璐道:“姜子牙垂钓,还需要钓竿,咱们的老六只用两幅农民画就钓到了师父和刘道长的欢心,比姜子牙还厉害。”
李璐捂嘴而笑,脸上一片绯红。
陆竹喧将李璐送给陈宫嗣一幅老农垂钓图的事儿向刘宗伯解释了,刘宗伯也呵呵地笑了起来。
进到室内,刘宗伯拿出几个苹果、桃子来,要洗了给大家吃。林溪枫忙接了过去,找到一个水盆,舀水洗水果。
李璐看到室内墙上悬挂的老君画像和相框中的双老照片,更加感觉到道长也是人,有血有肉,有人的基本情感,并没有因为出家而放弃家庭伦理。
她听陆竹喧说了一点刘宗伯道长的过去,于是便说了出来:“刘道长
原来当过医生,说起来我们还是同道中人呢!”
刘宗伯谦虚地笑了笑:“我过去当医生的事不值得一提,有功也有过。”
说着说着,他的表情趋于严肃,眼神里有一股凛然之气,让人更生敬重之情,他以长者的身份谆谆教导道:“当医生一定要尽职尽责,切记责任重于泰山,不能有任何马虎,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稍有不慎,都可能导致意想不到的悲剧。”
刘宗伯看三人都肃穆地看着自己,将打开的话匣子继续了下去:“现在交通便利了,大家平时上班出行,开车的越来越多,开车时更要切记不能有任何马虎,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和他平时的洒脱判若两人。
三人看在眼里,疼在心中,知道他的出家估计和车有关,都没有打断他的话。
刘宗伯语气沉痛地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原来,他高中毕业时参军报国,因文武兼修,表现突出,在部队获得提干,被分配到部队医院部门工作,后来国家恢复高考,又考上了在重庆市的解放军第三军医大学,在部队结婚生子,四十岁时正团职转业,在老家济宁一家医院任院长,可谓春风得意。
正如俗语有云:“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任院长三年有余,刘宗伯一日去省城济南开会,因司机有事,自己在部队又考过驾照,遂自己开单位轿车前往,在市郊的主干道上将车开到八十码,车辆飞驰前行。
主干道两旁都是浓密的灌木丛,不想碰见一名司机驾驶面包车从灌木丛旁的小道上不减速直接横穿主干道,轿车躲闪不及,撞上了面包车,导致该青年司机车毁人亡,虽说事故的责任在于对方,事后也向死者家属做了赔偿,但他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的是死者惨死的情状,以及死者农村双亲的凄苦悲伤,想到人家年纪轻轻,没有子嗣就命丧黄泉,更是痛苦不堪,无法自拔。
岂料祸不单行,不到一年,他的妻子竟然因病不治去世,留下他和刚上高中的儿子。
当时他深感人生如梦,祸福无常,常常学习道教思想,求得精神上的解脱,谁想竟激发起学道的热忱,一发不可收拾。
此后十年间,他先后将双方父母养老送终,尽到孝心,帮助孩子成家立业,完成做父亲的责任,此后才决定到武当山出家修道,潜心修炼,摆脱世俗的烦恼。
出家前,他五十四岁,工作时间已满提前退休的年限,办理了提前退休的手续,将退休工资卡通过公证转给了车祸死者的父母,以求得灵魂的一丝慰藉。虽然死者父母也有其他子女,刘宗伯仍然教育自己的儿子常去拜望,将对方视为亲生父母对待。
因为年龄太大,武当山本来不愿意收他出家的,但一者他有很好的武学根基,二者他精通中西医道,三者他在家已经专研道教学说十年,有很深的玄学造诣,所以武当山破例收他为道士。
李璐听刘宗伯讲述着过去的经历,产生了强烈的感情共鸣,两滴泪珠早已在眼眶中打转,晶莹发亮。听着听着,再也忍耐不住,泪花顺着脸颊哗哗地流了下来,竟忍不住掩面而泣。
林溪枫忙从口袋中掏出纸巾递给她擦拭,回头发现陆竹喧也跟着泪流满面,又忙递过去一块纸巾。
刘宗伯见状,微微一笑,起身漫步室内,随口吟诵了一首丘处机的《落花》诗道:
“昨日花开满树红,今朝花落万枝空。
滋荣实藉三春秀,变化虚随一夜风。
物外光阴元自得,人间生灭有谁穷。
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
李璐本想出言安慰,但见道长如此超脱飘逸,安慰之词顿时苍白无力,再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