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典脸上露出羞惭的表情,低下头道:“是,师父。”
彭父忙向慧修方丈和林、陆二人点点头,意思是儿子已经认识到错误,应予肯定。
在座诸人中,出家僧人要求莫起嗔念,几个和尚面部均无喜怒表情,陆竹喧虽然心中厌憎彭典,不明白彭典为何发笑,为何笑后还盯着自己看,但见林溪枫表现淡然,也不好表现出来,诵经活动继续进行。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慧修刚想将最后一段文字跟着诵出,不料彭典突然从蒲团上站了起来:“师父,我总感觉脑子里有东西……”
彭父急忙跟着站了起来:“典儿,别说话,坐下,快坐下!”
彭典想说的话被彭父制止,只好坐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方丈。
方丈悲悯地望着彭典,再次高念佛号:
“阿弥陀佛!众生被三惑烦恼所迷,以致沉沦生死苦海,若要求得度脱,获得涅槃之安乐,尚需借助实相般若之力量。
彭典施主,脑中之恐惧,在于心中有挂碍。要消除心中之挂碍,还要施主认真学习心经,感悟真如之理,才能离一切虚妄之相,根除恐惧和苦痛。课后,你和你爸爸留下,我再针对施主的情况专门宣教。”
“谢谢方丈,谢谢方丈!我这儿子,心思不宁,不能安心工作,夜里睡眠也不好。佛法无边,所以我们专门赶来接受大师教化。”彭父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说。
中午,大家进入炊房旁边的斋堂吃饭。
陆竹喧发觉,彭典在自己的斜对面坐着,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眼看自己,自己拿眼看过去的时候,彭典会立刻低下头去,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陆竹喧心道:真讨厌!
她不好发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当他和林溪枫吃完走出斋堂时,还能感觉到彭典透过窗户死死盯着自己后背的眼神。
夕阳西下,林、陆二人又来到文殊台观赏风景,逗留多时。二人从峰顶下来回寺的半道上,恰好遇到了彭典父子迎面上山。
彭父和二人打个招呼,想继续带儿子上山,不料彭典却不愿意继续上峰顶去,扭头跟着二人朝回走,并道:“天快黑了,峰顶什么都看不到,有什么好看的?明天早点再去吧!”
彭父拉着彭典的手,想坚持上山,奈何彭典不听,只好跟着朝回走。
彭典走在林溪枫身侧,望着林溪枫和陆竹喧,笑嘻嘻地道:“你俩一个帅哥、一个美女,倒是挺般配的。我的女朋友虽然不如你女朋友漂亮,但是也挺迷人的。”
彭父道:“典儿,不要信口开河!”
孰料彭典道:“我女朋友跟着别人跑了,可惜我总是忘不掉她,现在我感觉总有人在后面跟踪我,监视我,……”
林溪枫听着彭典的话,心中诧异,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彭父对着林溪枫摇头叹道:“唉,这孩子遇到感情的挫折,心中想不开,所以我带他到观澜禅寺来修业,经过方丈点拨,他的心病好多了。”
林溪枫突然想起慧修方丈的偈诗,便随口说了出来:“此处日落彼处起,中间河山隔万里。目之所及黑云遮,心无长绳安系日?”
彭父问:“不知林兄弟此话怎讲?”
“这是慧修方丈在观看日落时的偈语,意思
是思想不要停滞,要向前看,心中才能永远充满阳光。”
彭父喃喃地说:“目之所及黑云遮,心无长绳安系日?”
彭典对林溪枫的话心不在焉,突然扑哧一笑,对林、陆二人道:“你们两个不在大城市呆着,跑到深山古寺修佛,也挺怪异的。”
陆竹喧撇撇小嘴,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林溪枫笑笑说:“哈哈!存在即合理。在大城市呆累了,深山古寺中修身养性挺好的。”
两人回到房间,陆竹喧小声对林溪枫道:“我感觉这个彭典心理有问题。”
林溪枫小声回道:
“他的问题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是更严重的精神疾患。心理问题一般是受到社会应激刺激产生的,通过心理疏导、心理治疗可以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精神问题则不然,需要心理和药物综合作用进行治疗。
你看,一是他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控制情绪,就容易产生对秩序的侵犯。
二是说脑中有东西,如果脑中真的有物理性病变,他爸爸肯定不会带他到终南山来,而是送到医院治疗。
三是无端怀疑被跟踪,他的脑子应该存在幻觉。存在幻觉的情况下,人的现实世界和精神世界有时是相混淆的。从法律上来讲,行为能力是受到限制的。佛法不是医学,对于这种情况,靠佛门疗治显然是不得其门。”
“在他爸爸看来,佛法无边,能够给人精神力量,也许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如果和彭典接触不多,倒感觉他是个正常人。但是如果真的存在幻听幻觉,就需要到精神病医院治疗,耽误不得,越耽误会导致疾病越重。
我和盛凌仁主任办案子会见过当事人是精神病人的,我对他们的特征有些了解。如果精神病人存在暴力倾向,极容易造成非常可怕的后果,就是人们常讲的武疯子。我要提醒慧修方丈,注意彭典的反常情况,做好应对措施。”
“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应该在精神病院中已经治疗过了。现在想依靠佛法的力量,彻底摒弃他的心魔。”陆竹喧分析道。
“嗯,你说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在精神病院治疗之后,应该由家人严加照顾看管才是,怎能再来寺院祸害众僧人呢?”
晚上,林溪枫抽空将自己的担忧和慧修方丈说了,慧修方丈不以为然,用特有的悲天悯人的眼神注视着林溪枫道:
“溪枫,据彭父反映,彭典小施主向来性格温和,没有与他人发生什么矛盾或过节,也不会对他人造成危险。”
“可是,从彭典今天的表现看,他确实可能会危及你们的安全啊!”
“即使你的担忧属实,也没有什么。维摩诘经说,‘为众生趋走给使。’ ‘负荷众生,永使解脱。’华严经也说:‘若无众生,一切菩萨终不能成无上正觉。’忘却众生之苦,对众生之苦置若罔闻,非佛门要旨也!”
林溪枫劝解道:“是的,普贤菩萨也教导我们要恒顺众生,但恒顺众生是有条件的啊!可度之人极多,为何要度他这样一个有人身危险性的人呢?”
“一个人是否可度,要看缘法,既然彭典小施主父子二人来到鄙寺,那就是和鄙寺有缘,度化之责,在所难免。”
“难道因为他们捐资修庙之故吗?”林溪枫望了慧修一眼,直率地问。
继而又怕语言伤害到他,解释道:
“我是替方丈安危担心,所以才如此口无遮拦,请方丈勿怪。”
“哈哈哈!溪枫,难得你单刀直入,直言不误。你刚才说道恒顺众生是有条件的,说得很好。在老衲的理解,力之所及,便是恒顺众生的条件。他是否捐资修庙,并不是考虑的因素。想我观澜禅寺只是一座小庙,坐落在这深山之中,基本能够自给自足,对物资需求不高,哪里在乎谁捐助了什么东西?”
“是我失言了。”
“溪枫,谢谢你的好意,老衲心领了。不过,不要担心,不论发生什么,都是佛的旨意,没有什么好怕的!”
林溪枫望着慧修方丈坚毅柔和的眼神,心头一热,愈发感佩方丈道德高尚,修养深厚,那种佛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气概着实令林溪枫无法再说什么了。
林、陆二人在寺院又住了两天,也没有发现彭典有何特别异常的地方,加之暑假将要结束,两人只好拜别寺中诸人,下山去了。
临走前,林溪枫私下向尘空法师叮嘱,要其注意彭典的反常情况。
尘空法师连连点头,无奈地说道:
“你说的对,我也已经看出彭典施主的异常,向师父反映过,奈何师父不肯听从,说是他父亲在修建寺庙时多有捐资,现在人家有心病,寺庙不肯收留教化,大千世界,他又该去哪里存身呢?
既然师父如此说,我们也只好听从了,好在这几日彭典施主状态好得多,比较安静,没再有异常情形发生,我时刻提防注意也就是了。”
想到彭典父子在寺庙住上十天半月就将离去,又有尘空和尚提防着,不会发生什么意外,林溪枫也就放下心来。
回首寺中岁月,深山古寺的幽深清寂,佛光梵音的洗礼熏陶,老少僧众的仁德友爱,都令林、陆二人眷恋不已,不知洗去两人多少尘心凡垢。若不是彭典父子的到来,真让他们不知今夕何夕,乐而忘年了。
因为多日来处得默契投机,慧修方丈留尘净、尘空守门,亲自带着缘明送两人下山。
送到半山腰,林溪枫对慧修方丈道:“方丈,别再送了,再送我真舍不得走了。”
慧修方丈眸子黑中泛黄,向外散发着睿者的炯炯光芒,这时透着些许笑意,开玩笑道:“那就回去拜我为师,随我做个出家人。”
林溪枫笑着指着陆竹喧道:“这要经过我小媳妇儿同意才行。”
陆竹喧脸红红的,无以为辩,只好啐了一口道:“你要出家,我才不管你呢!”
方丈开怀大笑,慈祥的面庞愈发焕发出灿烂的光泽,小沙弥缘明也忍俊不禁。
又走了一会,陆竹喧也对慧修方丈道:“方丈回去吧,我们想您了,还过来看您。”
慧修方丈这才停下脚步,安排缘明小沙弥送下山去,又目送了三人一程,转身回寺。
小沙弥缘明少年心性,再三和两人约定,要求两人下次到终南山来,一定要直接住到寺院中去。一送再送,直到送到山底河流上的独木桥处,缘明才返了回去。
周日下午四点半,天然浴池的巨石之畔,一周一次的聚会活动又开始了。
陈宫嗣、苏惟微、王尚涛、杨子华、何其眇等人都来参加活动,林溪枫和陆竹喧因为马上要离开终南山,这将是他们本次最后一次参加活动,所以也做了精心准备,衣着光鲜地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