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七日傍晚时分,天气阴沉沉的,还有三天,中秋节就要到了。
北部省贺州市南度县一个乡镇中,学生们早已放了学,有的已经回到家中,有的还在路上贪恋地玩耍。
林溪枫专程搭坐班车从庆州赶过来,开展对相关线索的调查工作。这时,他正骑着一辆在南度县城买的二手自行车,从学生们身边经过,路两旁都是碧油油的石榴树,一望望不到边际,一枚枚硕大的金黄色石榴在枝叶间若隐若现。
林溪枫感到骑车骑得口渴,便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来到一处石榴园中。
石榴园中,一位老年农民穿着白色褂子,黑布裤子,肩上搭条蓝布毛巾,正坐在自家搭的大棚下,忙着将一个个石榴装进箱子中。
“大爷,您这石榴园的石榴好大啊,都熟了没有?”
老年农民抬起头,看面相很是和善,虽然一脸皱纹,但显得很从容,有几分一般农民少有的气质,应该是家境相对不错或者村干部之类的。笑着说:“熟了!你看这石榴,色都是金黄金黄的,石榴皮上都是果棱,里面的果实饱满香甜。这是新品种,无籽石榴。”
‘无籽石榴?”
“说是无籽,其实吧,就是它的籽又小又软,可以和果肉一样,直接吃掉。这种石榴好吃着呢!你看,我这成箱成箱地装,就是因为大家觉得好吃,都抢着要,远的北京上海都到我们村下订单呢!这不,县农业局一下就订了五十箱。”
“哦,他们订这么多,吃得了啊?”
“吃得了,好吃着呢!一人一箱,拿回家全家人两天就吃完了。”
“这是县农业局给员工发的福利吗?”
“不是给员工发的,是给县里领导送的。”老年农民递给林溪枫一把椅子,“小伙子,坐!”
“给县里领导送的?哦,好的。”
老年农民拿出一把菜刀,找了一个硕大的石榴,在石榴开花部位稍微偏上那么一点点,划了个十字架形状,然后用手轻轻一掰,将石榴分成四块,火红火红的像水晶一样的石榴肉就展现在林溪枫面前。
“小伙子,来吧,尝尝我家石榴的味道!”
林溪枫接过老年农民递过来的一块石榴,张嘴咬住那一颗颗的石榴肉,顿感满口生津,又甜又脆,不仅叫道:“果然味道不错,比市场上卖的甜多了,真是好品种!”
“甜吧,我这石榴是我从外地专门买回来的新鲜品种。”老年农民看着林溪枫,降低声音,接着刚才的话茬道,“现在时兴这个,马上快到中秋了,你不给领导表示表示?这不是我家大小子在农业局当领导嘛,即是照顾家乡,也是让县里领导尝尝我们当地的风味。”
林溪枫做恍然大悟状:“原来是这样!哎呀,大爷,您家是干部家庭啊!”
“哈哈哈!”老年农民开心地笑了起来,“也算是吧,我也当了多少年的村支书呢!现在老了,干不动支书了,就伺候伺候这几十亩石榴园,感到挺充实的。”
“怪不得看着你老气质不一样呢,原来是村支书啊!”
“有啥气质啊,老农民一个。”老支书被恭维,脸上笑容荡漾,神态更加飞扬。
“大爷,你是村支书,你儿子在农业局当领导,在你们村没有人敢欺负你们吧?”林溪枫见支书谈锋很健,知道遇到了可以好好交流的人。
“现在实行新农村建设,哪还有谁欺负谁啊!我当支书的时候,都是以德服人,村民们也信得过我,肯听我的。这种传统已经传下来了,我小儿子现在接我的班呢!”老支书望着林溪枫的脸色,看见没有什么异样,才继续说道,“我经常教育他,干工作不能硬来,要讲究工作的方式方法,要以身作则,以德服人,只有多积德,才能给儿孙多添福报啊!他也肯听我的话,现在干群关系还是很和谐的。”
“大爷,你干工作还是一套一套的啊!”
“干工作还凑合着吧!
没有给党抹黑,辜负党的信任。”
“大爷,我们镇上是不是有个胡营村啊?”
“有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啥事,那个村是不是出过大官?”
“对啊,他们村出了一个大官,方圆几十里都知道,名叫赵栋国,现在在庆州市是一把手,市委书记,正厅级,权力大着呢!”
“这个人的官风怎么样啊?”
“哎呀,那孩子啊!他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廉洁得很,你不知道,家里享不到他的半分好处。你别看我大儿子只是个正科级干部,但他在县里工作,可以照顾家啊!我这个当爹的,十里八方,没有人不敬你三分。赵栋国在外地当官,平时不顾家的,连过年都不回家,过年他要下乡访贫问苦啊!他当这么大的官,他兄弟姐妹一家还都在家务农呢,都是平民老百姓。听说去年他爹生病了,回家看了一趟又走了,最后他爹去世了,下葬的时候才回来。他兄弟不愿意,哭着拦着,不让他到坟头给他爹烧纸磕头,你看这官当的!”
林溪枫听得心头一颤,惊叹道:“这样说,赵栋国是个好官嘛!”
“谁说不是呢?忠孝两难全啊!依我看,就像我大小子这样,在县里当个芝麻粒大的官就可以了,还能照顾家庭,又不耽搁工作。”
“大爷,你这觉悟有点低啊!”
“呵呵,我说大实话!不过,我儿子真有那本事,我这当爹的更高兴了。”
“那他家中就没有人出来工作或者做生意吗?”
“没有,都在家里窝着呢!只听说他姐家的孩子自己考上大学,毕业后又上的研究生,最后才分到了省检察院工作,还有他妻妹自己考上师范,在县里教学,丈夫是县里中学的一个领导。就这些了。”
“大爷,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官的好坏,老百姓心里会没有数吗?一传十,十传百,早就传开了。更何况他那庄离我们庄只有五六里地远,方圆左右只出这一个地厅级干部呢!”老支书压低了声音,“如果我们县的领导也像他赵栋国一样廉洁,我家大小子还用送这么多石榴表示心意吗?风气不好,没办法!”
“大爷,这么多亩石榴,你一个人招呼得过来吗?”
“雇的有人,你看,在里面地里帮忙呢!”老支书朝着石榴园深处一指。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突然间不知何处刮起一阵狂风,只见飞沙走石,大风仿佛要把人给刮走似的,横冲直撞,石榴园中的石榴树转瞬间被刮得东倒西歪。
“哎呀,看这阴暗的天色恐怕要下暴雨啦!这风刮的太大了,恐怕风力要在十级以上,我们果农最怕的就是这风啊!”老支书走出果棚,大风几乎把他的衣服给吹了起来,逼得他倒退了好几步。林溪枫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扶住。有石榴被从树上吹走,在空中翻滚着跌落到地上,摔成数瓣,散出来的滚圆的石榴籽迅速被风刮得不知去向,声势十分吓人。
老支书心疼地望着这一切,流露出担忧的神色,面对突然发生的飓风,他也束手无策。在自然界面前,人力太渺小了!
老支书想下地招呼自己的石榴树,找些木棍绳索之类的东西捆住,林溪枫一看风太大,大棚的棚顶被刮得呼呼作响,怕老支书身体承受不了这飓风,死活拉了回来,将他给送到大棚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中:“大爷,这风太大了,你几十亩石榴园,现在捆也来不及了。”
“这场损失可不小啊!”老支书不动了,无奈地接受了这一事实。
林溪枫买了三箱石榴,缚在自行车后座上,他想到胡营村去看看,打听打听赵栋国家的情况,便辞别了老支书,冒着大风和漫天的尘土,朝前骑行。
老支书一再挽留,林溪枫自恃年轻,不把这飓风当回事,仍然谢绝了老支书好意,离开了石榴园。
他根据老支书提示,拐过公路,向着一条泥土小道进发。蓦地一道闪电在苍穹
中劈过,紧接着便是“喀喇”一声巨响,雷声要把人的耳鼓震破一般响彻天地。
闪电过后,天色立刻恢复一片漆黑,泥土施虐地朝脸上袭来,裹夹着些许小草的芬芳,让人还不至于太过窒息。此时的乡下路上本没有多少的行人,这时也早已仓皇奔回家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孤单单地骑行。
有大颗的雨滴开始像眼泪一样一滴滴从天上落下,砸到地上,荡起滚滚尘土。大风将道路两旁的杨柳吹得枝叶四拂,仿佛要找到什么依靠,最后却只能披头散发地漫天飞舞。
林溪枫将自行车骑得飞快,朝着空着大喊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天空中又有一道闪电闪过,随着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雷声,前面一棵碗口粗的柳树竟然被飓风连根掀开,歪斜着砸在道路的路面上。幸好路上除了林溪枫,没有旁人,而他也还没有骑到柳树倒地的位置。不过,这就已经将他吓了一大跳了。
他跑到路边亮灯的人家,一问,才知道前面路边就是胡营村,忙加快蹬骑自行车的力度,快速地朝胡营村奔去。
说来也巧,刚到胡营村村口,暴雨就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如同银河倒泄。林溪枫赶紧躲到一户人家屋檐下,半身衣服已经湿透。这户人家门前一棵柿树,这时也在飓风中猛烈摇摆,树叶满天乱飞,树上的柿子被晃得掉到地上,不停地翻滚。他一推门,发现大门拴着,于是高声问道:“有人吗?躲个雨!”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院子里厢房门打开了,里面亮着灯,一位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穿着裤头探出头来,手里拿着一把雨伞,穿过院子,快步来到了门楼过道里,打开院子大门。一见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推着自行车,他热情地招呼道:“进来吧,没事!”
中年男子抬头望望漆黑的夜空、瓢泼的大雨,返身用力地关上大门,将门栓闩住,疑惑地问林溪枫道:“看你面生,是外地来的吧?”
“哦,我从庆州过来的。”
编好的理由还没有来得及解释,中年男子已经和蔼地说道:“这么远啊!这天气没法走路了,你到堂屋里去和我那两个孩子一块休息吧,明天天亮了再走。”
民风的淳朴令林溪枫一阵感动,连同刚才的老支书,他们只看一眼你的面相,连你的来历姓名都不打听,就能和你在一块深入聊天,甚至留你住宿,这种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猜忌的感觉真好,这种情况也只有在风清气正的乡下,在没有被乱七八糟东西污染的地方才会出现。
中年男子说着,就从过道中又拿出一把折叠伞递给林溪枫,林溪枫感激地道:“谢谢大叔!”
中年男子简单地回了一句:“没事!”也不和林溪枫深聊,就直接回厢房屋了,里面传来他老伴的声音:“这老天爷,下得太大了,出门在外,不容易啊!”
林溪枫心中暖暖的,将自行车停靠在过道内,打着雨伞快步穿过院子,进入堂屋中。
堂屋是才盖好的楼房,刚刚粉刷的墙壁散发着石灰水泥的气息,客厅里没有亮灯,但可以看出房间很大,有兄弟两个铺着两张凉席睡在地上,其中一个青年男子已经听到父亲和林溪枫的对话,招呼他去拿靠墙的一张席子和一把椅子上放着的一个毛巾被铺好,那年轻人客气地问:“吃饭了没有,桌子上有方便面,我给你泡上一碗。”
林溪枫见另外一个少年已经鼾声此起彼伏地响着,不好意思打扰,忙道:“吃过了。”
他脱去已经淋湿的上衣,展开了放在椅子上晾着,然后就势躺在了凉席上。
本来想和年轻人好好聊聊,然后乘势问问有关庆州市市委书记赵栋国的情况,谁知这年轻人还没有说上两句话,竟然和那个少年一样,打起了鼾声。
林溪枫暗赞一声,也不怕他是坏人,真是农家不识愁滋味啊!无奈,他只好在席子上躺着,胡乱想着心事,不一会,便在这风雨飘摇之夜也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