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爸。爸呀！”

　　“好像是你旭旭。”

　　“就是得。”杨洪明说。

　　两人聊得正酣，却看见杨旭急匆匆地跑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杨旭小跑着跑进王海林的院子，他喊了一声狗娃便跑进窑里对杨洪明说：“爸，我妈让你回去哩！”

　　“咋啦？你先回，我跟你海林叔说一会儿话，一会儿就回来。”

　　“旭旭喝水不？”王海林招呼着。

　　“叔，我不喝。爸，村长和马洪亮到咱屋哩！”杨旭说。

　　杨洪明和王海林一下子就明白了，肯定是为了核桃园的事，杨洪明对王海林说：“那行，屋里有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等一下，我和你一块去。”王海林向媳妇李红霞打了招呼就和杨洪明走了。杨旭和狗娃简单地聊了几句话说他还要做作业，便跟在杨洪明和王海林的屁股后面回家了。

　　一路上，两人谈论着马洪亮那十几亩核桃园的历史以及如何会成为马洪亮的私人果园。杨旭像听故事一样入迷。走路一板一眼，有一脚重，有一脚轻的踩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发出轻微啪啪地响动声，震动着刚入幕的夜晚。对于杨洪明偶尔的批评他也不敢反驳。

　　家里。

　　杨洪明的妻子正在招呼着村长和马洪亮，一阵细碎的谈话声从门外传来。村长张自信说回来了，人回来了。杨旭率先跑进院子里告诉他妈说：“妈呀，我爸回来了！”

　　杨洪明和王海林一前一后，走进了房子。马洪亮站起来问好：“书记，你回来了。”

　　村长张自信则招呼着王海林：“海林，快，快坐。”边说边递上一根烟。

　　村长张自信、书记杨洪明、马洪亮和王海林四人围成一桌，开始了一场村民事非协商处理会议。

　　张自信点了一根烟，摆出一副领导的范，抬高声音说：“既然大家都在这儿，咱就尽快把这事情以解决。事就是这么个事，狗娃跟旭旭把人家马洪亮的核桃园烧了，这马洪亮找我和咱两家商量把这事以解决。作为村长，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海林也来了，咱就和和气气地一说，有啥话，当面说清楚，不要等到事情过后，有啥不满意，背地里说三道四，打打闹闹，这实在不好，毕竟是一村人。在我眼里，虽然不进一家门，但同属一家人，所以我不希望因为一点小事而伤了两家的和气。”

　　村长张自信吸了一口已经烧过一大半的香烟又补充说：“咱村小人少，这段时间事情也特别多。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什么不好地事发生，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也搅得人心烦。洪亮，你也不要见外，咱都是农村人，你看着能……少就少算点。”

　　杨洪明的媳妇倚靠在炕头搬弄着手指头，听着四个男人的谈话。趴在厨房做作业的杨旭也偷偷地站在门外偷听着他们之间的谈论，心里期盼着协商的结果，到底要赔多钱？能不能少算点？

　　“唉，好我的村长叔哩！我海林哥跟书记也不是旁人，我不会见外的，我海林哥屋的家境我也知道，再说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马洪亮显得慷慨大度地向众人说道。

　　四人你一言，他一语，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协商处理，按照核桃树的数量估算了未摘核桃的斤两和市场的核桃价格，经过计算，最终，两家共计赔偿八万七千四百元，马洪亮少了四百。其余费用由两家平分。

　　村长张自信作为见证人，写了欠条杨洪明和王海林按了手印，欠条一式三份，三方各一份。

　　杨洪明的妻子听到四人的讨论结果后，一脚跨进了厨房。

　　“妈呀！咱要给人家赔多钱呀！”正在写作业的杨旭问。

　　“作业写完了没有？问啥哩问，把咱屋这几间房卖了都不够给人家还账。”

　　夜色深凉，几颗稀稀落落的星星坐在天空，欣赏着地面的夜景。几丝寒凉的秋风吹着口哨，灌进夜行人的耳朵里。

　　会议结束了，赔偿有了结果，马洪亮终于心里安静了许多。几杯茶水下肚后，几人都一一道别，各回各家。

　　王海林口袋揣着一张白纸，却感觉到口袋里好像装着四万多块钱现金一样沉甸甸的。晚上十一点钟的农村，万物静肃。大自然沉睡了，路上静悄悄的，平荡辽阔的田野在黑夜里绵延着，旷野中的一座坟冢让王海林不由得想起了刚过世不久的卞志荣他妈，心里突然对这静悄悄的黑夜有了一丝后怕，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自己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

　　王海林点燃一根烟，以壮壮胆。不料刚走几步，便听见迎面有人在这旷野中亮嗓高歌：“天不刮风，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阳……”王海林咳嗽了一声，借着烟头微弱的火光看见唱歌的正是村里的年轻小伙子罗军军。罗军军走过来说：“海林叔，给我一根烟抽抽。我想抽烟。”

　　王海林递给他一根烟并帮他点着，顺口问了一句：“天黑了，军军你到哪儿去呀？”罗军军笑着说：“我到我舅家去一趟。”王海林吓了一大跳，他知道罗军军精神有点不正常，没有再问，只是告诉他天黑路滑很危险，让他赶紧回家。王海林说完就加快步伐急匆匆地向家里奔去，后面响起一阵高亢的独奏乐：“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歌声阴阳顿挫，节奏匀称，敲响黑夜，回荡在空旷无人的夜色中。

　　罗军军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阵，切换了一首经典老歌《纤夫的爱》亮嗓唱起来。嘹亮的歌声传进王海林的耳朵里，王海林像被雷电一下子从头击到脚脚后跟。王海林全身不由哆嗦了一下，加快步子向家里跑去。

　　不多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动了海林家的那条大黑狗，大黑狗便高扬着嗓子十分卖力地吼起狗语：汪、汪、汪汪、汪。李红霞听到敲门声答应了一声就对狗娃说：“狗娃，你爸回来了，快去给你爸开门去。”

　　“哦。”狗娃应答了一声穿上鞋子急嘟嘟的跑去打开院门，抬头迫不及待地问：“爸呀！你干啥去咧，咋才回来哩！”

　　王海林被狗娃一句雷人的话差点擂倒，他摸摸狗娃的头边走边说：“爸给我娃领钱去了。”

　　“那明天我去学校你给我一块钱，能成不？”狗娃抬起头问道。

　　“能成么。”王海林回答道。

　　两人说说道道进了屋子。

　　屋子里。

　　李红霞坐在炕上，看见狗娃和王海林，很着急地问：“咋样啦？人家算了多钱？”

　　王海林没有回答，而是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欠条递给李红霞，狗娃也好奇地趴在炕边抢着要看。李红霞瞪着纸条上的数字，一下子傻了眼，吃惊地说：“我的妈呀！咋就赔这么多呢？啥时候才能给人家还请？”

　　狗娃拿着纸条看着上面长串数字，看了老半天愣愣的站在那儿。李红霞用手指头戳了戳狗娃的额头说：“看你一天干的好事，这下子把你卖了都不够给人家还账。”

　　狗娃也没有想到他一把火竟然烧掉了四万三千五百元。那么多钱，他不敢想象，也想不来，四万三千五百元到底有多少，那么多钱能拉几卡车，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垒起来有没有桌子高？能不能铺满整个院子？狗娃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王海林说：“咱狗娃是有钱娃么，人家烧阴票子，狗娃烧的是人民币，是不是，有钱娃？”

　　“要人命哩么。”李红霞心里沉甸甸地，脸上发烫，面对这个巨大的数额，她脸色煞白，很担心又不知所措，他看了看狗娃说：“还不睡觉愣到哪儿干啥呀？明天还要上学哩！”

　　狗娃像找到了一个台阶，一溜烟便钻进被窝。他睡在李红霞身边，双眼转的咕噜噜的，那双可爱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明亮水灵。”

　　“妈。”狗娃叫了一声没有了下文。

　　“干啥呀？”李红霞问。

　　狗娃说不干啥，却翻了个身背朝李红霞。

　　王海林看出狗娃的心思，知道这件事影响到了狗娃，在他那幼小的心灵上突然间刺了一道伤口，他急忙说：“我娃，快睡，有爸哩，没事！”王海林安慰着狗娃，他只希望狗娃能够从这次行为中吸取教训，有所转变而已。

　　夜深了，大自然沉睡了。王海林一家三口都沉沉地睡去。王海林和李红霞好几天都没有睡的这么踏实了。无论如何，给马洪亮的赔偿终于出了个结果，知道一共要赔偿的是四万三千五百元，而不是三万三千五百也不是六万三千五百。王海林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下了。虽然欠了账，心里却踏实了许多。他们没有想过这些钱垒起来到底有多高。他们如何要还请，但是心里明白，可以再村上盖几间像样的房子。狗娃一把火烧掉的这些钱也在李红霞的心里刻上了无法抹去的烙印。

　　这天晚上，天色阴沉，夜里下起了连绵的小雨，这是十月份里最后的一场秋雨，也是这一年里最后的一场雨。树木在雨水的洗礼中变得越发萧条，犹如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即将走到尽头一样，颓唐衰败。

　　翌日早晨，天色微亮，同班同学明明的呼喊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狗娃。

　　明明几人站在外面喊道：“好学，下雨啦，把伞带上。”

　　狗娃收拾一番之后，提着书包和明明几人一同去了学校。他里学校每进一步心里就增加一份害怕，临近学校门口时，走在后面的狗娃突然停了下来，几个已经跨进学校大门的同学回头问他：“好学，你怎么啦？为什么不进学校？”

　　明明又跑出校门拉着狗娃的手问他：“好学，你咋啦？为啥不进去？”同行的贾小乐知道狗娃几天没有来学校，害怕俱老师，急忙安慰说：“没事，老师问你为啥不来学校，你就说你牙疼来不了。”

　　“好学，不要害怕，走进。”几个同学拉着狗娃进了学校大门。

　　明亮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好学的同学，他们掏出语文课本大声朗读起了已读过不下十遍的课文。狗娃坐在他座位上掏出课本，他好几天没有来上课了，不知道学到那一课了，胡乱地翻到一页，刚看了几行字就看不下去了。他趴在桌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课本上那几个字。教室里那些朗朗的读书声似乎离他很遥远，他觉得自己好像和其他的学生不同属于一个的世界里的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自从白老师离开之后，那个威猛的俱老师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就希望逃脱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回来。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地来了，读书声越来越响亮。他的目光从书本上转向教室门口，后面进教室的同学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好像没有见过这些熟悉的面孔一样，几个害羞的女生看见他急忙低下头，好像犯了错误一样急匆匆地奔向座位，进来的人越多，他的心里就越胆怯。

　　他担心的那一幕还是出现了，那个肥头大耳的俱老师把他叫到教室外面，像有些会议开幕式一样老一套又开始了，问他这几天问啥不来上学，？为什么不请假？不想念把书包背回去，学校不缺学生之类不称职的话。

　　狗娃的解释俱老师并不满意，让他在教室外面站着。同学们也都怕狗娃不敢帮狗娃求情。

　　第一节课余活动时间，在二楼过道打闹的杨旭突然看见站在旗杆下对着五星红旗沉痛思过的狗娃，急忙跑下楼去问他：“狗娃狗娃，你怎么啦？为啥要站在这儿？”

　　“没咋，好着呢。”狗娃说。

　　“你到底咋了嘛？为啥要站在这儿？”杨旭追问着。

　　“你赶紧走，小心被我老师看见了。”狗娃推了一把杨旭说：“你赶紧上课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