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薛莹拜见余老先生。零点看书.org”
余成镂有一双睿智温和的眼睛,而且对薛莹的态度出奇的和蔼。“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纷争我不想卷入,但不久前收到挚友来信,她请求我看顾你一二,所以我便冒昧让你跑这一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你是否平安。”
薛莹一怔,再次行晚辈礼,并且改了自称:“明澈一切安好,多谢余老关心。”
余成镂笑了:“你知道我所指的挚友是谁?”
“感孝寺明信师父。”明信师父曾经在西域游历多年,回感孝寺后执掌文翰事务,并撰写了详细的游记介绍西域的风土人情。在来新叔之前,薛莹对于西域的认识便大多数来自于明信师父的手札。
余成镂头,请她坐下:“当年多亏她一番拨让我醍醐灌顶,最终下定决心告老离朝,挣回了几年逍遥日子。只可惜,感孝寺终究难逃渡人不渡己的宿命,多年之后仍然无法摆脱俗世纠缠。”
“此话怎讲?”
“你的指教师父是明途,对吧?”
“是。”
“她在俗世中的身份,是大固的云阳公主,皇帝慕容勉的亲妹妹,即使她已经剃度出家,仍然秘密掌握着能操控皇位的权势——这也就注定了,不管感孝寺如何保持沉默,它始终是大固皇帝眼中的钉子。”
薛莹没有接口,一方面是拿不准余成镂为何要说这个,另一方面是震惊于他竟然知道这么多。这总不会是明信师父告诉他的吧?
余成镂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我毕竟在新叔做了几十年的丞相,知道这些并不奇怪。不过你放心,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跟别人谈及这些事情的。好不容易乐得逍遥,我可不想再掉回纷扰里去。”
“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余成镂将目光移向天际的白云,悠悠道:“明信师父欲借我之口告诉你:感孝寺总有一天是要分崩离析的,你要早日看透才好。”
薛莹摇头:“不会的,感孝寺怎么会?”
“感孝寺是明理师父在这个时代凿出来的一个洞,借助人的‘场’维持她的存在。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而那一天,也将会是感孝寺消失的时候。”
薛莹通体冰凉,仍然拒绝相信:“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回事。”
“人的‘场’凝于其名,感孝寺里的人去世一个,补充一个,并且继承死者的名号,就是为了维持‘场’的稳定。按理说你是明途师父的继承人,但明途不想你成为感孝寺的一份子,所以从一开始就给你取了个特别的法号。明理师父真正开始看不透你、忌惮你,就是从她给你起名为‘明澈’的那一刻起。”
薛莹惊疑不定:“您怎么知道?”
“这几天才刚刚悟出来的,你的师父走了极为聪明险峻的一招,也间接让我参悟了许多。”
余成镂所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薛莹并不关心,她始终揪心的只有一件事:“你说明理师父离开的那一天感孝寺就会分崩离析,那其他人会怎么样?”
余成镂看向她:“命运会将她们一一拉回原本的轨道。如果没有感孝寺、没有明理师父,她们会是什么样,就会变回什么样,不管有意还是无意。”
薛莹过了许久才干哑着嗓子问:“明信师父为什么要让您告诉我这些?她们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
“大概是,她们不忍心看见你现在的模样。”
薛莹茫然看着他,眼里没有泪水,但神色充满了惊惶和破碎感。
余成镂叹气:“在你之前,只有你师父在意这件事,她的沉睡已经让她得以解脱,可没料到,你对感孝寺的依恋会越来越深。只能说,你不愧是明途师父的徒弟,某些方面十足像她。”
“所以明理师父才会让我下山、不让我再继续留在感孝寺修行了?”
“你的存在影响了感孝寺的‘场’。”
薛莹终于红了眼圈:“那我以后还能回感孝寺吗?”
“不知道,毕竟具体情况只有明理师父才清楚。但是,只怕机会不多了。”看见薛莹苍白着脸硬撑的样子,余成镂安慰道,“这其实也是明途师父的意思,她为你另取法号,就是为了给你机会摆脱感孝寺的束缚。”
薛莹摇头:“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对了。就算经历过也未必能看清,更何况很多事情都还没生。”余成镂拿出一个木盒子交给薛莹,“这里面记录着一些我在大固的老朋友,我逍遥世外多年,跟他们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少了,还希望你有空的时候能替我看望看望他们。”
薛莹心知这些是他在朝为官是经营下的人脉,可谓千金难买,交给她绝非只是拜托她去拜访慰问那么简单。接过木盒,她深深俯,心里满是说不出的感激。
余成镂温和地看着她:“孩子,听我一句劝,佛曰: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执着于幻影,不如及早放下。”
幻影吗?薛莹含泪微笑:“明澈会努力的,多谢余老指教。”
出门之后,薛莹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边台阶上随地坐下,抱着盒子静静呆。不知过了多久,火炉的轮椅出现在她面前:“你知道我会来?”
薛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将手上的盒子交给他。
火炉道:“这是余老送给你的。”
“我是你的人,他把这盒子交给我,跟交给你没有分别。”薛莹起身,神色有些恹恹,“你跟余老谈完了?可以回去了吧?”
火炉拉住她:“感孝寺的事情,真的那么让你伤心?”
薛莹先是头,然后摇头:“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能说说是什么吗?”
“火炉,”薛莹蹲在他跟前,认真看着他,“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没有人能陪另一个人一生一世,到头来,我们都是一个人,对吧?”
火炉沉默着思考了许久,头:“对。”
“所以,不管是谁的离开,我都应该学着看开、看透,对吧?”
火炉温柔地拨开她额头的乱:“这对你来说虽然有些辛苦,但我希望你能做到。”
薛莹有些走神,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希望吧。”
火炉感觉到她并没有把心底的话说出开,但看她脸色灰暗,便贴心地没有追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