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顾惜朝召集几位主帅进行大范围布置。

　　此时，伯方也派人传来消息，他们的人先后潜入城内十几个探子。据他们回报，赵澹现在还挂在城门，忽必烈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派人‘照顾’一次赵澹，此时赵澹已是遍体鳞伤，尚有一口气，却已奄奄一息。

　　顾惜朝每每听到消息都是心急如焚，强制控制自己的情绪。

　　伯方的人几番试验，却未能把人救下，可见忽必烈的重视，重重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想要在忽必烈的眼皮底下救人显然行不通，光这些守卫，别说能否闯过去，即便能够闯过去，也无法带人出城。

　　城内现在进来并没有多难，可若出去，基本上没有成功的可能。

　　老八找了几圈也没有在好到念晴，复又来到大帐门口，喊了几声自是无人应他。

　　此时念晴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血浸湿被子，满屋子的血腥味儿，念晴尚存一丝意识却无力，她隐隐约约听到老八在唤她。换做平日见到老八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躲。

　　她也不是傻瓜，老八对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也不是全然感觉不到。只是，她并不喜欢老八。

　　或者说，除了顾惜朝，任何男人都无法入得了她的眼。

　　对于顾惜朝，她是带着既怜又敬的感情，甚至，她觉得自己只是顾惜朝的人，除了顾惜朝，她不会再同别的男人有任何关系。

　　可此时，于她危难之时，她却突然很怀念老八追在自己身后或或痴或憨的样子。奈何她发不出一丝声音，急的汗如雨下。

　　老八在门外徘徊几圈，时不时握紧拳头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说。

　　过了一会儿，念晴已彻底绝望，努力保持的一丝仅存的清醒意识也逐渐在消退。

　　帐外，突然又传来老八的声音：“念晴姑娘，我知道你一定在里面……我，我，我知道你在躲我……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本来我不想对你说的，可是大当家的说得对，不能等到错过才后悔，我不想像他和息红泪一样彼此错过！我，我，我今天，就是想对你说，念晴姑娘，我，我想娶你！”

　　几句话，老八吞吐半天才算说完整，总算说完，老八似乎轻松了很多，舒了口气，又问道：“念晴姑娘，我老八就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嫁我！啊？”

　　念晴的意识又恢复点，下意识的目光看向大帐门口，不知该哭该笑，她此时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活着，必须活着！要活着见到顾惜朝。

　　“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但是我是真心的念晴姑娘！”

　　念晴拼劲了力气，忍着胸口的剧痛忽的抬手一把扯下帐幔。

　　刚扯下帐幔，念晴就痛的软软瘫在床榻上。

　　而帐幔掉落的声音很大，老八本就是习武之人，一听声音不正常顾不得男女有别一把掀开大帐……

　　顾惜朝刚刚遣散众将，就听到老八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

　　待听到老八的来意原本就有些阴郁的脸顿时更阴沉，他一句话也没说立即起身向大帐走去。

　　聪明如他，当得知念晴被刺伤在自己和晚晴所住的大帐内时，无需任何言语，他心中已然清明几分。

　　扶起念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接连封了几处穴道才止住念晴的血。

　　她粗喘几口气，直到看到顾惜朝真真实实出现在面前，终于忍不住眼眶红了，嘴巴张了张，嘶哑的吐出四个字：小心，晚晴。

　　刚说完，念晴便觉得整个人如掉进无底黑洞整个身体都直直坠落，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知觉。

　　倒在顾惜朝怀里的念晴，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那笑容似有欣慰，似有不舍，又仿佛多很多说不清的情愫。

　　那个喜欢穿黄衫的少女、那个目光中带着崇拜总是追随在顾惜朝身畔的少女、那个对顾惜朝死心塌地从无二心的少女，此时毫无声息的躺在顾惜朝的怀里。

　　老八堂堂男儿终也忍不住流出眼泪，他有些抽噎的对顾惜朝说：“她一直在坚持，不让自己晕过去。就是为了告诉你小心那个女人。”

　　顾惜朝低头看着念晴，她安详的好像睡着一般，在做什么美梦，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老八很快请来军医，顾惜朝不敢动，虽然给念晴止住了血，却因为伤口过重，稍一动弹很有可能再次血流如注。

　　军医小心翼翼的剪开念晴的衣服查看伤口，老八回过头已不忍看。

　　顾惜朝急切的询问病情，军医叹了口气：“禀将军，短剑正刺入左胸，失血过多，若不是念晴姑娘意志坚定早就香消玉殒了，能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奇迹。”

　　顾惜朝紧锁眉头，牢牢看着军医，目光是不容质疑不容反对的坚定，他未说一句话，可军医却仿佛周身置入冰窟冷的彻骨。

　　他自然明白顾惜朝的眼神代表什么：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救活念晴。

　　军医再开腔时声音已有些发抖：“属下定会尽力而为，但是属下还是要说，念晴姑娘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小。”

　　“属下现在必须马上为念晴姑娘医治，还请将军及穆将军暂且回避。”

　　刚一出大帐，就一阵阵冷风吹森森吹过，顾惜朝近来头一次，觉得有些冷意。身上的灼热也没时间顾虑。

　　无法说清此时的心情，是失望，是难过，也是对念晴的愧疚。

　　回头看向老八，老八的目光紧紧锁定大帐的方向，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顾惜朝走过去，拍了拍老八的肩膀：“帮我照顾她。”

　　老八愕然回头，有些不可思议。

　　“我相信，你会照顾好她。”

　　说完，顾惜朝最后一眼看了看大帐的方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再也没有顾虑。此时，顾惜朝肩上所背负的，不止是对大宋的忠诚和责任，对于身边一直在为自己牺牲付出的人，他从未做过任何事。

　　而现在，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无动于衷了。

　　念晴两番舍命相互，赵澹的自投罗网，锁忆的感情和关心，和所有信任自己的将士们。

　　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责任，都让他已不忍将他们推向风口浪尖去冒险。

　　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对什么人有愧疚之情，或者不舍。

　　原来从来不是没想过，是没有人让他有这样的情绪。

　　于以前来说，这种感情是奢望，所以他从不想。

　　可是如今，竟然有人肯为了他一而再再而三涉险，甚至去面对死亡。

　　这些，都让他原本冷冰冰的内心不得不变得柔软。

　　甚至，他自问：我顾惜朝凭什么让念晴两次甘愿以命相救？能让大家舍命跟随？

　　之前。他认为这些人对他的好，定是因为想从自己这里索取什么。

　　可是，当他看到念晴拼着最后一口气只为告诉他有危险时，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坚持。

　　原来，不是没有人关心自己，只是，封闭了的心，如何去感受？

　　如今，那颗被关的紧紧的心门，在一点点被开启。

　　顾惜朝脚步不停，朝心目中正确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心便坚定一分。

　　高高的城墙之上，挂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男人。

　　凌乱的头发在风中飘荡，衣服早已破烂，此时，正有一个人从城上当头倒下一盆盐水。

　　原本昏迷中被挂着的男人顿时被盐水激醒，盐水渗入浑身伤口的皮肤里是彻骨的痛，男人痛的已经有些麻木，整整两天，都是被周而复始的折磨着，嗓子早已嘶哑的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看着远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说不出的情绪。

　　远远的，站着一个青衫男子，看不清表情，在城外看着这一幕，脊背似乎有些弯曲。

　　萧索、悲怆。

　　狠狠攥紧拳头：赵澹，你要挺住，等我来救你。

　　男人坚定的说着，目不转睛的看着被捆着的男人。

　　经过一番折磨，男人又一次筋疲力尽，不知觉抬起头，记不得是多少次望向茫茫远方。

　　穿过重重人海，穿过重重阻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那似乎是久违了的心心念念的儿子，隔着不远不进的距离望向自己。

　　他苦笑一下，心想：也许是要油尽灯枯了，否则，怎么又看到幻象？

　　第三日，晨。

　　晨露重，风刺骨。

　　天一日比一日寒冷，守城的士兵穿的很厚，谨慎的盘查每一个进城的百姓。

　　远远的，青衫男子站在昨天的位置。

　　同样的位置，他抬头看着被挂起的赵澹。

　　明显，赵澹又瘦了很多，虽然只有一天。

　　青衫男子，自然是顾惜朝。

　　旁边，是石丰。

　　“将军，您不能这么意气用事，我看还是等到了戚将军的信在行动也不迟，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顾惜朝充耳不闻：“我去以后，你们一定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将军。”

　　顾惜朝摆了摆手：“不必多说，只需按照我吩咐的做，不仅可以保证我的安全，这个城也有可能攻的下。石丰，你不相信我吗”

　　辛石丰忙道：“不是，将军。这次离京到现在，我们跟着你打了胜仗大小无数，将军每次都算无遗漏，一切皆在你的计划之中。所以我们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攻到这里。可是这次不同，您整个宋军的主心骨，如果您不在了，大家军心必失！”

　　顾惜朝回头，目光悠远：“如果一个军队没了主帅依然能够奋勇杀敌临危不惧，才可称为真正的狼虎之军！你们都是我顾惜朝带出的将士，若在此时不能做到这点，便是我以往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当一个军队的向心力达到一定程度，无论多少人，都犹如一个人般一致！而且，城我必须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番同忽必烈的对决，光靠硬拼我们毫无胜算可言。而他手下有一个叫金幸的人，善布阵精通八卦。我若跟他斗法，胜算不好估算，最重要的是，到时必会死伤无数。我大宋本就在人数上略逊一筹，若再有重大死伤，此战必败。唯有险中求胜。我此番前去，定要杀了金幸，届时，你们只消按照我的布置攻城，必会一击即中！”

　　还有一句话顾惜朝没有说出来：我的父亲就在那里挂着，我可以看着他死去，却看不了他受辱。

　　此番前去，即是必然，也存私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