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自从戚少商醒后,除了操练和议会,平日戚少商都跟顾惜朝保持距离,不到必要时候,也绝对不会同顾惜朝说一句话。
不止戚少商和辛石丰对此次顾惜朝残忍屠城心寒,就连一直跟在顾惜朝身边的卓杨等人也很不舒服。可他们都很清楚做事当以大局为重,故而依然对顾惜朝言听计从,从无驳逆,卓杨曾因解不开心结找过顾惜朝,而顾惜朝只是云淡风轻的一句:“战场之上容不下妇人之仁”便罢。
但是毕竟他们是顾惜朝亲手培养起来的人,虽然有不同观点,依然忠心不二。
“先生,您最近太操劳了。”锁忆一边为顾惜朝针灸,一边说道。
那夜淋了雨,虽然锁忆回来的即时,药物控制住了顾惜朝的病情,可是却阻挡不了日渐衰弱的体力和视力。
只有靠每日锁忆的针灸才能够让他有精力去研究战事,去对抗蒙军。
每日,顾惜朝都能明显感觉到生命在体内一点点流逝,一点点抽离,好像,心跳频率的放慢他也能感觉得到。午夜梦回,他常常惊醒,抚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心跳还在继续,才放心的继续睡去。
即便如此,顾惜朝每日也睡的很少,丝毫不得闲,而将士们因为自己屠城而有些溃散的军心也需要他费尽心力去抚平;忽必烈那边看似没有任何响动,但是顾惜朝知道,这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越是静,越是可怕。
而另一方面还要时刻留意京中动向,留意贾似道随时会向自己动手,向皇上动手。
当真是整日如履薄冰,身心俱疲。
连思念晚晴,都好像没有时间了。
又忙又累,但是他闲不下来,一是因为大战在即,胜负难料,他寝食难安。
另外的原因,是不想把自己极有限的时间浪费掉。
所以,他很少休息,有时候接连几日不眠不休,直到眼睛累的看不见东西,才勉强让锁忆针灸会儿,小憩一下。
又是夜,火光映红的夜。
烟雾缭绕,烟气熏人。
夜,本应是静谧的,此时却喧闹异常。
“不好了,失火了!”
“失火了,快救火啊!”
“速去主帐保护将军!”
“大家稳住,提防敌军偷袭!”
一连串的声音惊扰了正在休息的将帅们,一干人等慌慌张张的出来看情况。
而锁忆好不容易用了点眠香才让顾惜朝睡下,又要把他叫醒。
夜已寅时,黎明前最后一抹黑暗。
火,漫天的火光,映红了墨色的夜。
待顾惜朝、戚少商等人赶到起火的地方时,已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
只因那起火的地方,正是宋军的存粮地所在。
顾惜朝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说道:“去看看另外几处!”
“禀将军……几处军粮,都……都被烧毁……布的阵已被破。”
一刹那,顾惜朝仿佛觉得深陷地狱,眼前黑雾重重,即便是这刺目的火光,也让他看不真切。
不可能,假的,假的!
他为了防止军粮被劫走早就做好准备,把军粮分多个地方存放,且派重兵严格把手,按照他的方式,本应是万无一失的,可是如今,所有的军粮,丢的丢毁。余下的连三日都撑不过去。
原本每处都已布下奇石阵,这阵法是他自己钻研出来的,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破了?
蒙军如何破的阵,难道蒙军中竟有破阵高手?
瞬间,顾惜朝脑中一片空白。
火还在燃烧,顾惜朝却想到了昨天,几乎同一个时间,自己亲手下令防火,一声令下,几十万人性命顷刻成为烧焦的枯骨。
狠狠的遏制住自己的思绪,顾惜朝认真的打量起眼前的情形,抽离的理智一点点恢复。
为什么军粮所在地会被发现?为什么奇石阵会被破?蒙军又是如何知道所有存粮的地方?
莫非军中出了奸细?
不好!
“派人分几个城去购粮!速去速回!”
希望我猜错了,阿术,明明你从不用这种手段的,为何现在破除惯例?而且是对我带的军队。
我是该因你为对付我破例失去原则而感到荣幸,还是该为了你这所谓侠义将军这个封号赶到悲哀呢。
次日中午,顾惜朝听到了他猜到却不想面对的事实。
临近的城门紧紧关闭,不准任何人进入,商户也都无存粮。
也就是说,整个宋军将粒米没有,吃不到饭,军士们如何打仗?
他猜到会是这样,可是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可是如今,连这可怜的侥幸希望也破碎了。
阿术,你的连环计,好毒。
“京中可有回信,皇上可收到折子了?”顾惜朝看着前去打探刚刚回来的辛石风,辛石风一路劳顿,身上伤痕累累,狼狈不堪:“我们派出去送信的人,都……都被半路截杀了。”
顾惜朝眉心深锁,闭上眼睛,身上已抑制不住轻轻颤抖,无力感顿生。
“将军,京中的联系彻底断了……周围临近城门皆紧闭……我带的人……除了我以外,无一生还。”
还说什么,还做什么,这一路走来是不是我走的太过顺利,是不是我自以为沙场无敌。
竟然栽在这么粗劣的手段里,军粮被烧,联系被彻底阻断。
而我,竟然到最后一刻才知道。
可笑,我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什么‘仰知天文,俯察地理’。
什么‘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
什么‘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难道只是我亲手为自己戴上的高帽?
不!不!不!
不是这样的,顾惜朝,你的自信呢?你的狂妄呢?你的傲气呢?
这不是我不是我。
我只是中计了,可是我没有败。
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任何希望。
锁忆出去半日匆匆回来时,带来的依然不是好消息。
“先生,我们的密探竟然连京城都进不去,贾似道把京城封锁了,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现在的京城如同死城一般”
锁忆说着,目光有些微闪,本不明显,奈何顾惜朝眼光多独到,他只消扫到一眼,便知道锁忆定是有事瞒着他。
顾惜朝佯装没有发现锁忆的异常,忽问道:“锁忆,等着这些事办完,你也该回家了。”
锁忆正在走神,半晌才反应过来顾惜朝在跟她说话,颇有些不好意思,极力掩饰住情绪笑道:“先生说什么?”
“等这些事办完,我就送你回家罢。”
锁忆听清楚顾惜朝的话以后仿佛心被沉入海底,窒息的说不出话来,久久,锁忆眼含薄泪,涩涩说道:“先生这是要赶我走吗”
我怎么会赶你走呢,明明是你自己已不想呆在我身边了,我又何苦为难你?
“你总归是要回家的,落叶终需归根。”
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还是你一直在装傻?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
我是会走,我是要回家的。
可是我不甘心啊,我原本是想,只要能看到你就好,我对你的感情会一直埋在心里,可是如今我发现,我做不到。我不想只把你放到心里,我还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甚至,我希望有朝一日,你对我会如我对你的感情一样。
只愿君心,似我心。
所以,不要赶我走,先生,不要赶我走……
“我不走,我要留在先生身边。”
“你不走,你的父亲也不会允许。”顾惜朝无奈拍了拍所以的头,宠溺的叹道
先生,若我离开,我必要拉着你一起走,我们一起。
锁忆心中久久压制不露的情感终于再看到顾惜朝忧伤而无奈的望着自己时瞬间崩塌。
不,我绝不要这样一个人走,我已经不想孤独了,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悠悠的,锁忆轻启朱唇,目光柔和迷离的看着顾惜朝,娓娓说道:“先生,你对我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眷就好,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久久的期盼,换来的,是顾惜朝不为所动的样子。
锁忆缓缓走到顾惜朝身旁,冷不防,突然从后面紧紧环住顾惜朝的腰,头,紧紧的靠在顾惜朝背上。
顾惜朝石化般惊住,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他尴尬的想要挣脱锁忆的手,可是刚想扒开,却又于心不忍,于是就只能僵硬的站着任凭所以搂紧他,再搂紧他。
先生,你可知我风露中的静立是为何?你可知道我迟迟不肯跟父亲回家是为何?你可知我宁愿跟着你在战场上披风浴血也不肯享受温柔富贵是为何?
“先生……我爱你……你知道吗,我很爱很爱你……爱到骨子里,我爱你的傲,爱你的聪明,爱你的狠绝,爱你对晚晴的痴心……我爱你,是真的,我爱你的一切一切,好的,不好的,都让我着迷。”
锁忆紧紧环着手不肯松开,顾惜朝脸上挂着一抹自嘲。
锁忆,你这个傻瓜。
你的情托错了人,如果……如果我证实了那件事,你当如何自处?
如果不能证明,我也无法接受你。
我的心里只有晚晴一个人,无论她是生,是死,我对她的感情都不会改变。
除了她,我不会爱任何人,也没有力气爱了。
只爱了这一次,我已精疲力竭。
况且,很有可能你是……
顾惜朝任由锁忆抱着自己,他能感受到锁忆身体轻轻的颤抖,后背有温热的感觉。
是泪,凝成雨珠珠滑落,浸透了顾惜朝的衣衫。
回想起这几天暗暗查到的关于锁忆的事,他一直在猜锁忆是不是背叛了自己。
青丝挡住了眼睛,顾惜朝无所觉,只是满心的悲哀,满心的矛盾……
他矛盾,要不要继续试探锁忆,还要不要信锁忆。
锁忆对自己的感情,他何尝看不出,可这不代表锁忆不会背叛己。
否则,他查出来的事情又怎么解释?
哭过了,擦干眼泪,锁忆缓缓的,松开了手,移步到顾惜朝面前,一双眼睛有些微肿,痴痴的看着顾惜朝。
可顾惜朝并未给出任何回应,这让锁忆心急,她本就是个急性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表白,却丝毫的不到回应,神情幽怨:“落花有意,流水是不是无情?”
“有。”顾惜朝丝毫不否认这点,“但跟你的情,不同……况且,我现在也无心想儿女情长,战事在即,军粮被烧毁,同京中失去联系,这些事情让我身心俱疲,何谈儿女私情。”
“军粮被劫,我一定会查的水落石出。”
锁忆美眸中仿佛蒙着一层雾气,长睫上还有泪滴,看上去楚楚动人当真是风情万种。
顾惜朝看到这张脸就无法冷静,心里,又想起那个风华绝代又命运凄然的母亲来。
可他必须看着她,看着她一举一动,包括每次眨眼,每次呼吸,都要看到骨子里去。
锁忆,透过你的目光,我,看到了你的挣扎。
久久,锁忆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复又倒在顾惜朝怀里,久久才松手,抬头看着顾惜朝。
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个淡淡的微笑:“先生,锁忆懂了。”
她说她懂了,顾惜朝看着锁忆离去的背影,眉心深蹙。
锁忆,果然是个剔透的女子。
你懂了,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你的父亲出卖了大宋,帮贾似道和忽必烈办事,截断了我的粮源,而你当如何自处?
我刚刚应该逼迫你做个决定,可是看到你跟母亲相同的脸,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锁忆,我不逼你对我忠诚不二。
我只等着你做决定,若是助我便好。
若是……叛我……我想,我也不会手软。
顾惜朝手持一支狼毫,在信纸上洋洋挥洒,戚少商则在一旁看,久久,皱着眉问道:“明知写了也送不出去,何必多费力气。”
顾惜朝把墨迹吹干,折好纳入信封,淡淡说道:“自从烧了达州城,大当家还没有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还以为,大当家打算继续下去。”
戚少商目光不善,却也没什么杀气,不是不恨顾惜朝,是不能动他。
若不是前面还有四川等着征服,那次火烧达州城,戚少商绝对饶不了他。
但他从不掩饰对顾惜朝所作所谓厌恶,甚至恨意。
“我虽非圣贤,却也知道分寸……待四川夺回,达州这笔账,我定是要跟着你算的。”
顾惜朝微微低眉,羽睫投出两道剪影,微微笑道:“我到宁愿你有找我算账的机会。”
摊开地图,缓缓道:“我们现在无粮,如果走官道估计还没到四川,兵士们就都饿死了。”
说着,顾惜朝指了指一处山脉。
戚少商道:“你的意思是……走山路?”
顾惜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非也,我们走水路……。以我们目前的状况,最适合走山路,因为粮食匮乏,只有走山路才能就着野菜野果果腹,这点阿术也会想到,走山路很容易遭到伏击,所以,我们走水路。”
“可是我们没有水战的经验,各位将领们也都不懂水战,万一遇到蒙军,咱们必死无疑。”
“谁说,我们没有懂水站的将领?”
戚少商惊愕的看着顾惜朝,军中大到将军小到校尉,戚少商可谓了如指掌,带兵打仗了解敌军的情况固然重要,了解自己的情况也很重要,而记忆里,确实没有一个这样的人才。
这些兵士们,多数都是顾惜朝征收的民兵,还有义军,唯一有过作战经验的是金戈铁马,可他们丝毫不懂水战。
难道……不可能,这人又不是神,不可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到底是谁?”
顾惜朝的广袖拂起,指了指自己笑道:“顾惜朝啊”
“大当家还记得旗亭酒肆那晚我们的谈话吗?”
戚少商眼前立即浮现同顾惜朝琴剑和鸣,把酒谈心的那个夜晚,原本尘封的记忆又被唤起,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那个夜晚他对顾惜朝的赏识和信任,导致了后来发生这么多事,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兄弟。
这些事戚少商没有一刻忘记,可是因为这次跟顾惜朝合力对抗蒙军,好似又找回了从前的知己知情,对恨,倒是淡了些许。
若不是顾惜朝心狠手辣的毁了达州,也许,两个人可以真正成为,交心知己。
微微的,戚少商点了点头:“记得……你曾说过你参过军,但是并没有得到重用赏识……难道……”
“没错,我当时参军的地方,就是水军。”
“可……”
“可那时我并没有统领过水军……是吗?”
戚少商点了点头。
“我虽没统领过,但是我看到过,只要看过,我便能猜出个中情况。”
还说什么呢,戚少商对顾惜朝有恨不假,但是对他的敬佩,却不亚于恨。
两人正商议,突然门外求见。
“将军不好了,军中有人得了瘟疫,早上只有一个人,已经被军医隔开,可是刚刚很多兵士们都有同样症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