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戚少商暗悔自己不该太情绪化,险些误了大事。
再次抬头时,早已不是刚刚迟疑、矛盾的戚少商。同顾惜朝对视一眼,均是千言万语却无需言说,默契早已似暗流涌动。
两人同时看向忽必烈,一个虽因伤痛脸色惨白,可目光却如同见到猎物的豹子自信且张扬让人平添几分惧畏。
一个退去犹豫一身正气凛然,让人由心钦佩。
这两个人,曾是旗亭酒肆把酒豪气的知音,也曾是江湖上你追我杀的生死仇敌。
现在,二人同仇敌忾,面对相同的敌人——忽必烈。
一时间,忽必烈竟有些呆了,他在想,如果他手下有此二将,即便再有两个大宋,他也有把握攻下来。
但只是想,他不会天真到现在这个时候还要对他们手下留情收复己用,顾惜朝不可能,戚少商自不必说。
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战役,难到,每次开战前都会有意外发生。
两军剑拔弩张之际,突然城上传来一声呼唤:“少商。”
这声音含着脉脉深情,也带着隐隐倔强和几分害怕。
戚少商震惊,寻声望去,就看到城上吊着一位蓝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江湖第一美人、戚少商挚爱的女人——息红泪。
来不及喊息红泪,戚少商压抑住怒火看着忽必烈:“这就是你们蒙军的战争方式吗?用女人做要挟?”
而忽必烈的震惊并不比戚少商少,他突然看向身旁的敖敦,看到她一脸得意的笑登时明白过来。
“敖敦,这是两军对战的战场,不是江湖,有些事,只能靠武器解决!马上放了那个女人。”
敖敦恍若未闻,挑挑眉看着戚少商和顾惜朝:“战争的方式不重要,结果最重要不是吗?顾将军,我这可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顾惜朝异常镇定:“你想怎么样?”
“我要你自残一臂!”敖敦说着,得意的看着顾惜朝手里即将发出的神哭小斧。
“就是握小斧的那只手臂。”
戚少商一把上前:“息红泪是我的女人,你要手臂我给你,尽管拿去好了!”
敖敦大笑:“戚少商,我要的是顾惜朝的手臂,可我……要你的命!我要你自刎于大汗面前!”
顾惜朝隐怒,声音极尽冰冷:“如果,我们不从呢。”
“不从,行啊,那你们就看这这个江湖第一美人在你们面前如何变成人尽可夫的江湖第一贱人!”
说到这里,戚少商手上青筋暴起。他恨过顾惜朝,因为他为了目的视人命如草贱。
而此时,他更恨敖敦,因为她不仅残忍卑鄙,手段下贱到龌龊。
息红泪默默看着戚少商又气又急的样子,心中欣慰,可她明白现在的妥协将意味着什么,他可以为了抗辽牺牲性命,自己决不能让他为难。想到这里,息红泪已知该如何做:“少商,若有来生,即便再等上五年,我也绝无怨言!”少商,来生,你一定要找到我,我会一直一直等你,直到生命终结。
“不!”戚少商哽咽“红泪”。
敖敦大叫:“不要让那个贱人有机会自刎!”
息红泪被点了穴道,唯一能做到的是咬舌自尽,可她身边的士兵不是傻子,扬手一个巴掌,息红泪被打的七荤八素,更没有力气自刎。
血,顺着嘴角流下,那么远本是看不清的脸的,可戚少商可以清清楚楚看的到息红泪嘴角那滴猩红。
“红泪,傻瓜。”戚少商半跪在地,表情是深深的绝望。
幽幽的抬起头,息红泪看向戚少商,隔着漫漫迷雾,隔着兵马千刃,两人遥遥相望。
息红泪明白,她读得懂戚少商眼里的歉意。
从前,戚少商为了息红泪离开雷家庄,从此兄弟如路人。
从前,戚少商为了连云寨让息红泪苦等五年,从此江湖上少了一对神仙侠侣,多了一个叫毁诺城的地方,更多了一个冷面美人手握伤心小剑。
此时,息红泪更明白,他要再一次放弃自己,为的,是身后这千千万万的宋人的性命。
她没有一丝一毫怨恨,她只恨自己无用,只能拖累了他。
“你们不要玩花样,我数到十,如果顾惜朝的手臂还在、戚少商还活着,息红泪的下场,你们只管睁着眼睛看!”
息红泪转头却不再看戚少商,而是看向另外一个人。
同时,那个人,也在看她。
“一、二、三……八。”
咻——
血,像罂粟一样绽放出绝望的血红色,息红泪的唇边,是一抹安静的微笑。
美,凄绝的美。
眸,不舍的合上,像是熟睡了,安详而安宁。
鸿雁高飞,清风低拂,似哭似诉,却不忍大声,怕吵醒了佳人的美梦。
又一刀白光闪过,顾惜朝扬手,小斧重回手中,上面,还滴着鲜血。
“红泪!”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顾惜朝一言不发,不擦掉血迹,亦不像戚少商解释一句。
锁忆看着顾惜朝,不知不觉,手已经附上顾惜朝的手,紧紧握住他一时冰冷一时火热的手心。
她一直看着顾惜朝的一举一动,生怕他真的自残手臂。
事实上,她多虑了,因为顾惜朝和息红泪对望的一刹那,她已明白。
泪,无声的滑落,为了戚少商对着息红泪那一跪,为息红泪的巾帼大义,也为了顾惜朝的果断决绝。
一切来得太突然,一切又结束的太迅速,悲伤的气氛还没有缓和,战火已经弥漫城前。
厮杀声、骨骼的断裂声、频死的惨叫声纠缠交织。
这还是人间吗?
这早已不是人间,这是地狱。
不
这是修罗场。
只有咒骂惨叫,只有血光漫天,侧耳,会隐隐听到鬼哭神嚎。
那是顾惜朝的小斧穿插在战场的任何角落,稍有不甚,谁的喉咙就会被这小斧割断。
厮杀声已经令人麻木,因为战争依旧在继续,戚少商早已杀红了眼睛,只有目光触到城墙之上红泪所倒下去的位置时,才闪过一抹的痛楚,每次看那里一眼,戚少商的恨便多了几分。他恨不得将敖敦碎尸万段!
忽必烈何等精明,看到顾惜朝和戚少商的人马来势汹汹,虽人数并不多,但全都是拼了命的杀法,这种狼一样的军队忽必烈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他从未见过心这般齐,斗志这般强烈的军队。
不,这已远远不像一个军队,像一群嗜血的恶魔,为了吞噬掉眼前的一切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的信念太过坚定,他们的作战太过凶猛,让人望而生畏。
看着蒙军倒下的速度像骤风吹落的残草,边打边后退的架势,忽必烈竟萌生了退意。
“敖敦,你真是胡闹,你若没有绑架了息红泪,不激怒戚少商和顾惜朝,我们今日也不会如此狼狈。”
敖敦:“大汗错了,即便今日没有息红泪的死,宋军也还是这个宋军,因为他们的将军是顾惜朝,若没有顾惜朝,宋军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城下。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把顾惜朝制服,要么杀了他,要么就威胁住他,否则,看今日这战,我们可能会惨败。”
忽必烈显然不认同敖敦后面一句话:“敖敦,两军对战,本就应该光明正大的交锋,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太过卑劣的手段,将来传出去,我们胜之不武。”
“大汗,我对您这句话很失望。您迂腐的就像宋狗的文官,满嘴以仁义道德为借口这也不行那也不能,他们虽嘴上说不行但是卑鄙龌龊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而你,是真的迂腐。两军打仗,最重要的是结果,要么是赢,要么是输。我们要赢,手段并不重要,如果能够灭了顾惜朝,灭了大宋,再卑鄙的手段又算得了什么。等待我们的蒙旗插满每一寸土地时,谁还敢说大汗一句不是?”
忽必烈蹙眉不语。
“大汗,你看到了吗,顾惜朝等人被围困住了,护着赵澹的人不多,我们现在立即拿下赵澹!顾惜朝为了宋军杀息红泪不足为奇,但是,我赌他会救赵澹!”
从护着赵澹的宋军手下抢走他并不容易,可毕竟顾惜朝、戚少商等人分身乏术,待他们想要营救时时,赵澹已经落入敖敦的手里。
经过刚刚的休息,赵澹脸色缓和了很多,他现在恨不得自己被万箭穿心,因为那样,就不用看到顾惜朝纠结痛苦的表情了。
敖敦拎着赵澹的衣领一把提起他,得意的看着顾惜朝:“用你的命,换他的命,你意下如何。”
如果是堂堂正正痛痛快快在战场上厮杀,即便被杀死在这里他也并无遗憾。可是,眼下的情况在顾惜朝眼里却是异常离谱。
几番交战,屡次被对方威胁。
顾惜朝觉得,自己真的快被他们逼疯了。难道是报应?
这的确是一场诡异的战役,杀了停停了杀,屡次反复却是让人崩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周遭静的只有风吹起残垣的声音,所有人都看着顾惜朝,等待他的答案。
“顾将军,你换,还是不换?”敖敦手稍一用力,只听咯吱一声,那是骨骼断裂的声音,赵澹竟生生被敖敦卸下一只手臂,赵澹痛的紧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丝声音,手臂耷拉着来回摇动,那摆动的频率就像是催命的符咒。
锁忆大喊:“爹!用我来换!敖敦,用我来换我父亲。”
敖敦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笑的花枝乱颤,止住笑声,敖敦道:“赵锁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的命比你哥哥值钱吗?哈哈哈,你还真是自不量力!”
“顾惜朝,我们大汗耐性有限,你如果继续犹豫,那就为这老不死的收尸吧!”
不知不觉,顾惜朝的脚朝前迈了一步,锁忆一时看看顾惜朝,一时又望着赵澹。
戚少商紧握拳头,若是从前,他绝对赌顾惜朝不会去,但是现在,看到顾惜朝强自镇定的样子,他没把握了。
迈出第三步时,突然身后响起齐刷刷的声音:“将军!”
很多人很多人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悲怆。
回过头,玄紫色的战袍被风吹的骤起,微卷的发丝不时挡住眼睛,他无心抚开乱发。
任由发丝吹打在脸上,泛起丝丝刺痛。
这次,顾惜朝承认,他被威胁住了,当他亲眼看到赵澹的手臂被卸下的时候,恨不得受这种痛的是自己。
自己手臂上的剜骨之痛依旧清晰,却远远不及心里的痛楚,比自腕其骨还要痛,是怎样的痛?
“顾惜朝。”戚少商呆呆的看着顾惜朝,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越来越觉得眼前的顾惜朝陌生的好像不认识,如果不是一摸一样的脸,他真的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他又如何知道,一个人从孤独一人,到有亲人的关怀,这是怎么样一个微妙的心里转变。
顾惜朝没变,他依旧是那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的顾惜朝,只是他把手段发挥到了战场之上。
他也依旧,是那个心思百转的顾惜朝,依旧是风华无双的顾惜朝。
依旧是心中怀着梦想的顾惜朝。
他从未改变,只是,周遭的环境、周围的人,不知不觉融入了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和他的情感世界。
顾惜朝探手入怀掏出一本书。
七略,崭新的书皮。
“这是我近日重新写的,结合近来的一些战法经验。”
戚少商小心接过书,想说什么,可是看到顾惜朝绝然的表情,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对上戚少商的眼睛,顾惜朝歉然:“今天又欠了你一条人命,本来是想等一切结束,把这条残命送给你,没想到计划没有变化快。既然已经这样,我就再托你一件事……戚少商,若我死了,请你。”说着,拂袖扬手,指了指身后那些宋军。
“请你带着他们打赢这场仗,请你带着他们高唱凯歌衣锦还乡。”
戚少商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七略,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顾惜朝知道,他答应了。
“将军。”身后,隐隐有年轻小兵的哽咽声。
“我顾惜朝带出来的兵,即便没有主帅,也不会乱半分军心,你们可做得到?”
顾惜朝以期待的目光扫视众将。
寂静,无人说话,他们生怕说“做得到”,顾惜朝会毅然转身离开。
“我最后问一遍,你们能否做到!”
“做得到!做得到!做得到”
“好,不要忘记你们的承诺!”
“先生……”锁忆拽着顾惜朝的手臂,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放也不是拉也不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