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的人声充斥着琉璃夜色,宽阔的街道人头涌动,商贩们抑扬顿挫地吆喝着,期盼着会有那么一两个路人能买上一两件他们那货美价廉的小玩意,好让他们能从中挣些银两以养家糊口。
在那灯火照不进的转角处,若不是有着一张画有阴阳鱼的八卦旗在风中飘扬,谁又会注意到这阑珊角落居然也摆有一个摊位?只见在那摊货边上,一老一少兀然枯坐在地上,凳上,不是沈复师徒还能是谁?
“师傅,你可真会选地儿。”
沈复用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灯火繁华的主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路人,一脸颓败的抱怨起在身后闭目养神的莫苍华。
早已被问的厌烦的莫苍华终于失去了耐性,没好气地骂道:“你懂个屁,我们只给有缘人卜测。”
“都坐了一个时辰了,别说有缘人,连个有缘鬼我都没看见,我反而觉得周公与我特别的有缘。”沈复原本就是坐不住的人,原以为出来摆摊算命是很好玩的事儿,不曾想竟是这般的无聊,久而久之,不单怀疑起莫苍华的不良企图,更是怀疑起此生的意义所在,颓丧着说道:“师傅,你是不是在故意整我?”
“你懂个屁。”莫苍华也不管他,随口就甩出了同样的话。
沈复突然眼前一亮,仿佛参透了活着的真谛,兴致盎然地说得:“嘿,师傅,你境界真高,连屁都参懂了!”
莫苍华一怔,发觉沈复有意戏弄他后,骂道:“你小子,皮痒了是吗?”
沈复连忙辩解起来:“不是,我就想知道师傅你是怎么参透屁的。”
莫苍华伸脚便朝沈复踹去,命令着说道:“罗哩罗嗦,给我老实吆喝去。”
沈复脸上陡然失去撑力,头“啪”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按着沈复的性子早该惊跳起来破口大骂了,或许他真觉得此生再没意义了,竟是默默地摆正了坐姿,开始有气无力地吆喝起来。
“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算天算地算吉凶!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算天算地算吉凶……”
“啪”的一声,一个头戴黑纱斗笠,身着黑衣的人在沈复面前坐了下来。但见他抽回拍在桌子上的手,桌上便出现了一块碎银,随即便传来了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算命。”
沈复一见到碎银,登时觉得人生充满了乐趣,竟乐呵呵的拿起碎银在胸前擦了擦,旋即放进衣袖。既不好奇来人的装扮,也不臆测此人将欲何为,径直说道:“有缘人,是测字还是手相?摸骨抑或占星?。”
斗笠人伸出手掌,说道:“手相。”
沈复一得令,天师真人也似,拖起斗笠人的手,细细端详起来。随着目光落在五指之上,便见无名指短于食指;目光随即移至全掌,见得明堂内陷,酉位浅薄,未申厚隆,坤兑交平,沈复不由得蹙起眉头来;再观掌心地纹断裂,天纹枝桠叉伸,天部六绣文中月晕纹多而深,沈复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斗笠人,虽隔着黑纱,却隐约看到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沉思片刻后说道:“烦请您再伸出右手。”
待斗笠人换过右手,沈复又是一阵端详细察。好一会儿才放开斗笠人右手,悠然说道:“有缘人,想知何事?”
“妻儿。”
沈复心中一怔,心有不忍,最后也只能叹息着说道:“有妻已离,有子已散。”
“可知生死?”
沈复察觉到斗笠人的声音有一丝颤抖,宽慰着说道:“尚安。”
“能否再见。”
面对斗笠人的步步深入,沈复再透天机,说道:“见则祸福难料。”
“可有化解之法。”
可以一再要价的沈复并没有故作沉吟,直言说道:“天机难测,解不得。”
“谢谢。”斗笠人沙哑的声音再无起伏,旋即从腰间再掏出了一块碎银,说道:“测字。”
沈复眉毛一挑,好奇之心一闪而过,便自顾自地收拾起东西来,说道:“师门规矩,一月只卜一卦。”
斗笠人收回碎银,沉声说道:“下月找你。”
沈复随口便说道:“不定在哪。”
“我会找到你的。”斗笠人话音未落,已然消失在吵杂的人海中。
“怪人……”沈复喃喃说道,待一切收拾好之后,对着还干做在地上的莫苍华说道:“师傅,走了。”
“嗯?好。”从那个斗笠人坐下的那一刻起,莫苍华就觉得此人似曾相识。待沈复测算解说完毕之后,莫苍华脑里不觉得浮现出那个曾经叱诧江湖的混元手江东,那个已经葬身火海的三姐的丈夫!
随着沈复师徒渐渐远去,斗笠人再次出现在了卦台旁,而此时斗笠人身边已经多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良久,丰韵妇人说道:“鬼王,孤魂有消息了。”
“说。”原来这个斗笠人就是昨晚在远处观斗的鬼王。
“蒙面黑衣人去到明华阁,就突然消失了。孤魂已经潜伏在明华阁附近,等待鬼王的下一步指示。”
“明华阁?距离盛京少说有也两千里。一日便能走完,看来那个黑衣人绝不简单。”鬼王顿了顿,心中思虑一番后冷冷说道:“这下有意思了。告诉孤魂暂且按兵不动。孟婆你继续留意沈府,以防异动。”
“是。”孟婆答应一声,便隐入了人群之中。
半晌,一直望着幽深巷道的鬼王忽地扬起了笑意,自言自语说道:“是时候请你出来了……”
月夜无声,悄入二更。
人烟渐疏的街道上,此刻正有一辆马车哒哒地行驶着。借着皎洁的月光一看,便见此马车金顶灿灿,银篷闪闪,就连车身上的琉璃都溢彩流光。如此耀眼夺目的豪华马车竟敢夜行而不惧宵小鼠辈,盛京城中也就沈万金敢如此为之。
随着轩窗上的玉饰轻纱被轻轻卷起,便见沈鱼儿探出了脑袋瓜子,灵秀的双眸顾盼流转,仰望起夜幕苍穹。
多么静谧的夜晚呵,安静得就像那个少年一样,清雅无华,独具风流。为何脑海中的那张俊逸的脸颊总是挥之不去,为何手心上的温暖总是如音环绕,又为何只要一想起那个翩翩少年,心里总会莫名的欢喜,莫名的心动……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爱吧。
沈鱼儿春心萌动,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潮,只觉心里甜蜜蜜的。只消得片刻,愉悦的心情便随着眼眸的黯淡而黯然。
一个哑巴又怎么配得上那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呢?
沈鱼儿思及至此,悲从心生。只见她双手托住下颌,目光漫无目的在夜色中游离。但听夜风呜呜,沈鱼儿忽觉有几分寒意,便要坐回车内。就在她垂帘掩目之际,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一个孤独的身影在风中萧瑟走来。
沈鱼儿只觉心忽然就被揪了一下,莫名的悲恸。不由得向那个身影望去,只见他脸上的黑纱与身上的那一袭黑衣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就像那无根的浮萍,漂泊无依……
就在擦肩的那一刹那,斗笠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沈鱼儿。
黑纱轻扬,那一张苍老而又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一道从右眉峰一直延伸到鼻梁左侧的伤疤。
沈鱼儿惊骇莫名,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熊熊烈火,还有一个全身是血的人慢慢地向自己走来……
啊——
头疼欲裂的沈鱼儿突然发出了惊恐而又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将有说有笑的沈氏夫妇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常茹连忙扶住跌坐下来的沈鱼儿,使劲地去抢握她那猛然敲着自己脑门的手,一阵忙乱却看见沈万金撅着屁股往窗外探着脑袋。常茹登时火冒三丈,伸脚就往他的屁股狠狠一踹,大骂道:“老金你再不过来帮忙,老娘就一脚踹死你。”继而安抚起沈鱼儿,心疼地说道:“鱼儿别怕,娘在这呢,别怕,别怕。”
沈万金连忙过来帮忙,待得沈鱼儿神色稍缓后,不安地说道:“鱼儿刚才可能看到鬼了。”说着说着,手脚开始颤抖起来。
常茹揽着沈鱼儿,白了沈万金一眼,鄙夷地说道:“我说老金你怕成这样,是不是亏心事多了?”说完,觉得还是不解气,抱怨道:“当初都不知道看上你哪点了,嫁给你这么个胆小鬼。”
“……”面对常茹的铁齿银牙,虎威豹风,沈万金一不能顶撞二不能解释,不仅要逆来顺受还要诚心诚意地赔出笑脸来。
沈鱼儿心绪刚一平复,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斗笠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那道横亘一生的伤疤之下,还有那对闪着泪光的眼睛,竟然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为什么一看到他,头就会疼痛,接着脑海里不断地闪现出莫名其妙的画面来……
此刻,鬼王在楼宇上目送着沈家马车缓缓归去,直到再也看不到马车,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良久,风中传来了他那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晚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