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半蹲下来,惊讶地看着干尸囚犯,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以此表达:“找我?”
干尸囚犯立马点了点头,旋即用手上的石头在极地寒冰上刻了两个字——高升。
沈复端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这两个歪七扭八的字来,接着便见干尸囚犯傻傻一笑,旋即用他那皮包骨头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张口说道:“是我。”
直到此际,沈复才明白,原来这干尸囚犯叫做高升。
沈复指了指高升,再指了指自己,无声说道:“什么事?”
高升先指了指自己的牢房,又指了指沈复,张口说着什么。
沈复绞尽脑汁终还是不知其意,便又无声发问,乍眼看去,竟是高吼无音,滑稽得不得了。
孰料沈复越是发问,高升就越是着急,情急之下,竟用头去撞墙。
沈复不禁苦笑,便铺回了枯草,与此同时,升降台处传来了轰隆声,沈复便放下了查看石壁之事,径直走到牢门前,静候老王。
老王打开牢门后,便选了个干净的地方摊起被褥来,同时说道:“鬼域里有你这般待遇的凡人,我还是头一次见。”说着,便低声叹道:“都不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嗯?”正自思索着高升之话的沈复并未听清,遂问道:“老王你说什么?”
老王一阵慌乱,说道:“没,没说什么。”
沈复对此并不在意,径自说道:“老王可知我对下的那个囚犯有何来头?”
老王也不作他想,应道:“一个道友,为了一包五石散而杀了一家十二口。整天除了挂在极地寒冰上缓解痛苦,便是不断地嚷嚷。”
沈复诧然,问道:“都嚷嚷些什么?”
老王淡漠说道:“还能嚷嚷什么,都是些被冤枉的话。新来的囚犯都要这样喊上几天,反正我们都习惯了。可那道友倒好,喊了好几年都不消停。”
神思飘远的沈复淡淡说道:“说不定还真是被冤枉的。”
老王不以为然地说道:“真也好,假也好,那都是上头定的罪,我们这些小人物说了不算。”
老王铺好被褥,转身走出牢门说道:“再说了,看他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估摸着也没几年活的了。”
“那倒也是。”沈复茫然地应了一声,脑海里却一直在思索着高升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对了,”老王低头锁着牢门,说道:“韩廷尉叫你把先前的账目算出来。明日干完活后,会有人来跟你核对账目。”
沈复讶然问道:“干活?干什么活?”
老王抬头说道:“也就是去挖矿。”
挖矿?!
难道这鬼域竟然是一座矿山?!
沈复思虑千转,越想越惊,梁文仲之所以会选在矿山中开凿鬼域,便是要利用这些免费的劳动力来开采矿石。
鬼域所关押的罪犯都是十恶不赦之徒,因此不会有人在意他们的生死,而这也恰恰是梁文仲的高明之处——掩人耳目!
如此一来,梁文仲便能借关押重犯之名来开采矿石!
难道梁文仲要攻打北邙国?!
又或者要造反?!
沈复的脑海里不觉地浮现出梁文仲的身影来,但见他端坐在轮椅之上,轻摇的羽扇忽地挥了出去,千军万马瞬间淹没了老王的身躯,奔腾踏去……
沈复茫然地看着老王离去的背影,心中突然说道:“不对!”
无论梁文仲意欲何为,统领鬼域之人必定是其心腹,但韩廷尉明显是受到了外来人的威胁,而这威胁之人,很可能就是影门的人,自然也是天策军的对头人!
而梁文仲的天策军隶属三皇子……
如今的璇玑王朝已经分为三派,一是太子(党),手下有新创建的天威军;二是有文定侯扶持的二皇子;第三则是手握天策军的三皇子!
如此,这收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影门要么是太子雇佣的,要么便是二皇子雇佣的!
沈复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好端端的就卷入了这党锢之争?而所谓的麒麟之才,又是哪个吃饱了撑的人传出来的?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
苦笑不已的沈复不禁摇了摇头,不想再为此事伤神。就算要伤神,那也是之后的事,因为沈复要越狱!
自听说梁文仲被派去剿匪的那一刻起,沈复就已经有了越狱的想法。
因为这是沈复救出常茹与莫苍华的最佳时机!
得此天时,沈复便开始了一连串的谋算,无论是叫板韩廷尉,还是试探老王都只有一个目的——越狱!
但……
沈复不禁收回了目光,落在手上的精钢锁链上……
精细的锁眼、无缝的锁扣、轻身的重量,还有匠心营造的云纹,这别具一格的刑具,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沈复清楚地记得,在铁笼如水之后,无论是巧劲、刚劲都无法将这锁链震裂。如今又被锁上了琵琶骨,以致内力尽失,根本就不可能独自一人闯出去。
当一件事需要天地人和方能成功的话,沈复的越狱便注定了要失败。但沈复并不这么认为,因为梦中的教书先生说过:
天时,天下人之和也;地利,因时而制利也;将者,智信仁勇严;
道、天、地、将、法,人和而后和天下!
因此,天时与地利,都离不开人之和。
因此,沈复要找一个人甚至几个人,能上下同欲之人!如此,便能大大增加成功越狱的几率!
那么,该找谁呢……
茫然无绪的沈复一个激灵,匆匆拨开枯草,目光搜寻着那个要找自己的人……
人呢?!
沈复顿觉寒意阵阵,这高升竟然不在牢房中!
是被狱吏带走了,还是凭空消失了?
沈复敛了敛神,总觉得高升的牢房有些不一样……
“布!有布在四周挂了起来!”
细寻之下,沈复竟然看到了贴在极地寒冰上的布角,但令沈复惊声的并不是这障眼法,而是使用障眼法的道具!
“这世间有一件正能叠影,反能藏踪的宝贝。”
“它是以镜为线,以影为针,待缝制成形后,再在陨火中淬炼七七四十九天,终成软钢。”
“它本是制造兵器的材料,却因铸剑师的病逝,最终以布料的形式流传下来。”
“久而久之,江湖人称之为‘梦蝶’。”
沈复不觉地回忆起莫苍华早年曾说起过这件宝贝,言语中竟充满了期冀与叹息。那时沈复便觉这“梦蝶”似乎与师傅颇有渊源。
沈复并没有思索“梦蝶”为什么会出现在高升的手中,就像他没有思索“七重纱衣”为什么会在黄裳身上一样。
虽然没有思考,但是沈复却眨也不眨一下地紧紧盯着“梦蝶”内的情况。这高升既然在牢房里用上了“梦蝶”,就说明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莫非这个秘密与自己有关?!”
沈复莫名就想起了高升先前的举动,但是沈复无法确认高升要表达什么,他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高升!
那高升为何要找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沈复等了一个时辰也没等到高升现身,反而因为过于专注而使双眼疲乏,如是又过了半个时辰,昏暗的光线令沈复渐渐有了睡意……
待沈复再睁开眼时,便发现自己身处在没有枯草,没有被褥,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牢房中,脚下的那块极地寒冰如水如镜,将他的身影清晰地倒映出来。
沈复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就在落脚处,极地寒冰竟然晕开了涟漪。沈复一惊,抬头看向四周,那将自己困住的精钢铁柱竟然在慢慢地化为灰烬!
但见这些无风而动的灰烬,渐渐聚拢在自己的面前。就在灰烬全部聚拢之际,忽地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一个白发蓬乱,衣着邋遢的老者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太上老君?
沈复此念一生,旋即便摇起了脑袋,心中说道:“还是像庄周多一些。”
这老者朝着沈复笑了笑,接着便抬起手来,空无一物的手竟然无端生出了一本书!老者似乎并未看到沈复那近乎撞鬼的惊讶神情,兀自说道:“今日,我便再教你最后一篇《兵解》……”
教书先生!
沈复喜不自胜,朝着教书先生拱手一拜,说道:“夫子。”
教书先生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径直念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以杀止杀,以战止战。”
教书先生略一停顿,闭眼问道:“何为‘天地不仁,而以万物为刍狗’?”
一向高深莫测的教书先生,怎么会问如此简单的问题?
沈复心有疑窦,却依旧恭恭敬敬地答道:“天地无情,将人视为草芥、土狗。”
“错!”
一字之断,不容置疑!
沈复忽生畏惧,惶恐地望向教书先生,只见他眉宇深蹙,目光如火,直直地看着自己……
不知怎地,沈复竟羞愧地低下头来,心想着教书先生此话乃是出自老子的《道德经》,经中所说便是这个这个意思。沈复懵然,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这到底错在哪里。
片刻。
沈复忽闻教书先生那夹杂着叹息与无奈的声音:“我数到十,你若不中,天下将分崩析离,生灵将万劫不复!”
教书先生说到“复”字时,沈复顿觉天昏地暗,骇然一望,便见苍穹开始坍塌,大地亦在裂开。
而这天崩地裂,就发生在教书先生的身后!
沈复大惊,连忙跑过去,叫道:“夫子,快过来!”
孰料刚一踏脚,沈复四周便以坍塌下去!沈复连忙驻足,弹指功夫,大地已经完全崩裂,沈复却只能站在那块仅可容脚的土地上,焦急而又无奈地看着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竟如磐石稳坐,淡然说道:“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