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王替沈复包扎好后,心不在焉地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头我请示下韩廷尉,看能不能暂免你的劳作。”
一直在观察着老王的沈复应道:“劳烦老王跑一趟了。”
老王如似未闻,叨叨絮絮地走开了。言语之间,净是些埋怨与无奈之辞。
沈复忧心忡忡地看着老王,只见他走到了高升身边,低语了几句之后,高升便乐呵地跑了过来。
喜出望外的高升未待走近,便笑道:“爷,托您的福,我不用挖矿了!”
沈复揶揄着说道:“敢情我断了一只手,得益最多的是你啊。”
高升一屁股坐在沈复身边,吃了喜糖也似,笑得合不拢嘴:“断一只手,换来两个人不用干活,那真的是赚到了啊。”
说完,似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说道:“这样的买卖以后得多做!”
“……”
沈复顿时无语,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一残一好的双手,接着便看向高升,总觉得高升肯定在哪偷偷吸食了五石散,不然怎么会有如此……
如此“惊为天人”的言辞!
就在此时,高升忽地环顾起四周来,见四下无人之后,掩着嘴巴在沈复耳边说道:“老王的婆娘死了。”
听罢,面带笑意的沈复“唰”的一下僵住了表情,陡然睁大的眼眸闪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老王的变故竟然是来自外头!
沈复莫名想起了为老王排出来的阴遁七局……
玄机竟然在这里!
兀自沉思的沈复忽听高升问道:“知道老王为什么一直阴着脸吗?”
沈复径直说道:“韩廷尉不放他回去奔丧。”
此话一出,高升“唰”的一下转过脸来,如遇鬼神般,惊骇惶恐地看着沈复,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他娘的是老王肚子里的蛔虫啊,这都能知道?”
沈复白了他一眼,说道:“爷我可是文曲星下凡,手指都不用捏,就能知道。”
高升兴趣盎然地问道:“给我说说。”
沈复笑道:“老王是与韩廷尉一起出现在矿地上的,既然老王的老婆死了,他必定会去向韩廷尉请假,而看老王的脸色,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知韩廷尉并不准假。”
高升的死鱼眼咕噜咕噜地转了几圈后,“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如此“惊世骇俗”的动作,吓得沈复一个哆嗦,说道:“你诈尸啊!”
高升直对沈复投去了惊叹的目光,那对死鱼眼似要掉出来一样,怪诞且又可怖,叹声说道:“爷您可真神了!”
“嘁!”
对于赞扬之辞,沈复一向很受用,只是这赞美的言辞,艳羡的目光从高升身上出来时,沈复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复淡然说道:“这算什么,我还有更……”
话到一半,沈复便把话生生咽了回去。心想着,暂时还不能将韩廷尉不准老王休假的真正原因告诉高升。
既然韩廷尉要老王故意透露消息给沈复,又怎能在这紧要关头,让老王随处乱走……
“还有什么?”
高升的疑问打断了沈复的思绪,沈复不由得看向了这个求知欲旺盛的道友,似笑非笑,故作高深地说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高升一脸崇拜地说道:“那回去你记得告诉我啊。”
沈复如佛拈花,微微一笑,道:“一定……”
说完,目光便跳过高升,在矿地里搜寻起来。孰料,却不见了老王影子,反而看到了徐少秋!
而此时的徐少秋亦正看着沈复!
似乎已有一段时间……
二人相视片刻,便见徐少秋忽地笑了出来,径直向沈复走去,说道:“沈兄,手可有大碍?”
沈复兀自站了起来,说道:“多谢徐兄救命之恩。”
徐少秋罢罢手,笑道:“沈兄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再说了,你我自有渊源,又何必言谢?”
此人与在归云山庄时,简直是判若两人!
不知是心有嫌隙,还是怎地,沈复不禁警惕起徐少秋来,而当中最大的疑问便是,这徐少秋竟然完好无损地返回矿地了……
因为,沈复并不相信号称鬼域阎罗的韩廷尉会轻易放走徐少秋,更不相信韩廷尉背后之人!
“难道徐少秋与我一样,跟韩廷尉做了买卖?”
心中生惑的沈复不禁笑道:“徐兄,韩廷尉可有为难你?”
徐少秋不明所以地问道:“沈兄的意思是?”
沈复嘿嘿一笑,说道:“上次我被韩廷尉叫去,为了让我帮他做帐,竟把我往死里打。所以我怕他会对你下同样的毒手。”
“……”徐少秋顿时哑然无语,旋即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他叫我杀一个人。”
沈复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不无怀疑地说道:“不会是要杀我吧?”
徐少秋笑道:“若真要杀你,我还会告诉你吗?”
忽然凑过来的高升问道:“那是杀谁?”
徐少秋示意沈复与高升靠过来后,方才低声说道:“过江龙!”
“他?!”高升大惊,不觉地看向了远处的过江龙,心里直发虚,说道:“他可是囚犯中的老大,你要杀他?”
徐少秋不无无奈地说道:“我不杀他,韩廷尉就杀我。”
高升心有疑惑,径自说道:“我可听说过江龙与韩廷尉有密切的来往,韩廷尉不但好酒好菜地招待着,更时不时有美女送来,供其淫乐。怎么会要杀他呢?”
徐少秋耸耸肩,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沈复忽然说道:“兴许韩廷尉找到了代替过江龙的人。”
高升虔诚地点点头,附和道:“很有可能。”
徐少秋说道:“管他呢,反正我也正想除掉这个十恶不赦之徒。”
沈复听罢,虽然并不反对徐少秋除掉过江龙,但总觉得徐少秋对自己似乎有所保留,并未全盘托出……
轰——
正自思忖的沈复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接着便觉脚下矿地传来了巨大的震动,令他几欲摔倒在地。
“矿体崩塌了,快走!”
地动山摇之间,不知道是谁叫喊起来,接着便被惨叫声覆盖过去。
沈复回过头来,同时说道:“快……”
“走”字还没出口,沈复便愣了一下,这旁边哪里还有徐少秋与高升的身影!沈复目寻而去,二人向着入口,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复苦笑不已,不再迟疑,撒腿向出口跑去……
摇晃前奔的沈复忽觉背后有人趴了下去,沈复大惊,连忙向后看去,脸色顿时一阵惨白,高呼:“老王!”
沈复想也不想,调头跑向老王,刚一扶起老王,背后便觉被硬物撞了一下。就在将欲倒地之际,一把将老王推了出去,喊道:“老王,你先走!”
老王转身看向倒地的沈复,面有犹疑,接着一咬牙,跑了回去,一边拖着沈复一边说道:“一起走!”
说完,便扛起沈复,奋力一站,摇摇晃晃地向洞口跑去……
二人刚出得洞口,便听“轰”的一声,整个洞口便被矿泥封住了!
“好险!”
直捏冷汗的高升接过老王肩上的沈复,颤颤说道,就像是自己遭遇了那凶险的境况似地,后怕不止,惊魂不定。
满脸土灰的沈复对老王问道:“老王,你没事吧。”
老王听罢,感动莫名,想不到这小子出来后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询问自己的情况。老王想着想着,不禁有些戚然,方才若能埋在矿泥之中也是好的,这样便能去阴曹地府陪老伴……
片刻之后,老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回去吧。”
此话似对沈复而说,又似对众人而说。加之老王年岁最长,人缘又好,众狱吏亦知这矿地暂时无法作业,便催着一干囚犯返回了牢房。
待老王将沈复带进牢房之后,沈复突然说道:“老王,请节哀。”
锁着牢门的老王不由得停下了动作,低头不语。片刻之后,茫然地看向沈复,说道:“我只想再见老伴一面……”
老王说着说着,便哽噎起来,慈目闪闪,老泪似要夺眶而出……
老人孤寡,又该如何渡过这凄惨的晚年?
沈复于心不忍,思绪挣扎了半天,方才遮遮掩掩地说道:“老王,如果我有办法,你会跟我出去吗?”
老王听罢,心神为之一振,眼里不觉地流露出期盼的神色,却又一闪而过,接着不无害怕地四下环顾,压低着声音说道:“小子,莫要做此念想。我就当你什么也没说,而我也什么也没听见。”
说完,锁匙一拧,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十八层。
“他会回来找你的。”
周知的声音忽然传来,沈复却充耳不闻,目光涣散,游离在寒冰墙上。
许久。
沈复喃喃说道:“我知道……”
“唉。”
周知望着沈复的身影,颤抖而又飘忽……
无论是沈复还是周知,都知道这不过是精心设置的局,一个谋算人心的局……
成了,便各得所需,功成名就;
败了,不但害人性命,更是身败名裂。
执棋手又该如何拿捏权衡,才能分毫无差?(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