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婚期近了,四邻乡亲来随礼的不少。又要准备宴客的事体,又忙迎来送往,良材家的一个人忙不过来,因秀儿怀着身子不方便,就请了顾婆子和芝麻等关系好的几家来帮忙。秀儿也不好在家坐着,就央了良材家的,帮忙点记向四邻借来的桌子椅子以及餐具等。良材家的怕她累着,就让几个孩子跟她说,让她坐着,知道哪家是哪家的,心里有数就成。
九月二十五这天,后刘观三个妗子家各自留了忠心的仆人在家看门,赶着牛车全家搬都来了。幸亏良材家的屋子多,住的地方也不太拥挤。
良材家的正是忙的时候,没空陪娘家人坐下来说话,就让秀儿陪着。大妗子和二妗子自觉不是外人,也没跟良材家的客气,都上手帮忙去了。顾春分不爱凑热闹,她瞧着老太太剪喜字剪得好看,趴在一边看着。大靖、春芽和五鹏几个男孩子忙巴巴地带着大妗子和二妗子去外面帮忙,指着桌子椅子说这是谁家的,那是谁家的。
三妗子那人就那样子,自家的事情忙个昏天暗地成,别人家的事情再忙也不干她的事。她很自觉地将自己当成客人,坐在屋子里,吃着喝着,还堵不住她的嘴念叨:“秀儿,你这快生了,还在这忙,不怕……”话没说话,可意思到了,明摆着咒人啊。
老太太正在用红纸剪喜和福,听三妗子这么说话,翻了翻眼皮子,没好气地道:“堵不住你的嘴。吃你的东西,浑说啥子。”
秀儿在后刘观住过一阵子,习惯了三妗子张口没好话,皮笑肉不笑地道:“咋不怕呢,怕咱大姐嫌弃我帮不上忙。大福是家里最大的,成亲是头一份,忙得大姐脚不点地的。就是我帮不上啥忙,心里过意不去。”
三妗子见秀儿没顺着她的意思接话,又转了话茬子,笑道:“也不知道咱二姐来不来?”
良材家的拿了几张红纸,进屋子让老太太弄成大红花,等成亲的时候给新郎新娘用。听了三妗子这话,横她一眼道:“叫她来干啥?来给我气受。”
“大姐,你这啥子话嘛,亲姊妹的,哪有啥子气不气的?”三妗子嘴一撇,脸上却笑着道,“二姐可是很想来呢,早想着你不让来,托我叫随礼一起送来。”
老太太放下剪刀,将剪纸递给良材家的,转脸看着三妗子,好生劝解道:“说话摸着良心,别到时候好心办坏事儿。”
良材家的想着大妗子和二妗子随的都是姻亲礼二白大钱的礼,三妗子随的是四邻礼只有五十大钱,如今却还要说和妹子家一起随礼。她心里嘀咕道,真是往里迷。良材家的动了动嘴想说话,可觉得自己去闹反倒丢了身份,眼睛一转。她寻思着,叫自家妹妹来,到时候跟三妗子正面对质,让他们自己去闹去。良材家的因为小粉的事情着实闹自家妹子,可打心眼里瞧不起三妗子这个最喜欢窝子里斗,爱挑事儿的人。每次都拿着别人的面子当自家面子,还嘴上说得好听的。
良材家的寻思着,转脸对老太太道:“三弟妹说的倒是实在话,亲姊妹确实没啥隔夜仇。我让三福去通知她后个来吃喜酒。”
秀儿和老太太知道良材家的对自家妹妹心里有疙瘩,之前也问过她到时候请不请豆花,却给良材家的一口否决了,态度极其坚决。如今听她这般答话,秀儿和老太太心思各异。秀儿只当良材家的是想通了,毕竟是亲姐妹,就算有些仇气,过些日子也该淡了。老太太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凝着眉头,耷拉着眼皮子,低声道:“大喜的日子,你别给自己找心里不舒坦。你要是真心请她来,就让三福请她来吃喜酒。也算是你自己破了和她断亲的誓言,你要是存了其他心思,那还是算了。”
闻言,三妗子不晓得为啥子,忽然觉得脸上挂不住了,要去上茅厕。良材家的朝她背影横了一眼,对老太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拿着喜字出去贴桌椅去了。
老太太翻眼瞥了良材家的一眼,转脸对秀儿道:“咱们去新房看看。”
“中。”秀儿斜睨了良材家的一眼,笑着道,“新房是我们自己布置的,都年轻,娘去看看,别啥子地方有个犯了忌讳的。”
老太太拎着几张红纸,笑道:“这话说得谦虚了。你婆子是个知道轻重,又经过事体的,定不会有大错。”
“我娘确实是个心细的,不过这边规矩跟我们那边的规矩不太一样,指不定那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呢。”秀儿随老太太从堂屋越过三四道门才到了新房。
樟木雕花床贴了喜字和福字,木窗棂上挂了一拉溜的红灯笼和红船,看着确实听喜气的。老太太看了看窗棂,笑呵呵地问道:“这些都是谁想出来的,看着怪喜欢人的。”
顾春分给老太太和秀儿一个人搬了一个凳子,靠在秀儿身边,让秀儿折大红花。老太太笑着夸了春分几句,将红纸递给了秀儿,拉顾春分到自个身边。
“几个孩子闹腾的,破费了一堆红纸。扔了可惜,这不弄了一些挂窗棂上,都说挺好看的。”秀儿坐下来,伸手接过老太太手中的红纸,折起红花来。
老太太笑着点头,也折起红花来,斜眼瞟了秀儿一眼,低声道:“将将,你大姐跟你三弟妹说话的,你明白不?”
“啊?”秀儿抬眉看了老太太一眼,解释道,“大姐性子不是歹毒的,不过是生二姐的气罢了。再说大福的喜事儿,多个人来,总是好的。”
顾春分坐在老太太的腿上,捏着一小片红纸折起了千纸鹤。老太太瞥了一眼,抬眉看了看一眼沉静的顾春分,对秀儿道:“你这么想啊就对了。改日好好劝劝你大姐。再怎么着,都是亲姊妹。该打该罚都可以,可打断骨头也该是连着筋的不是?这大喜的日子,不请她来,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顾春分用余光扫了老太太一眼,暗忖道,毕竟是当娘的,还是希望自家孩子和顺相处。
秀儿一时品不出味来,只想着是老太太让她劝良材家的,以后和豆花好好相处罢了。如此寻思着,秀儿点头笑道:“这是自然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亲戚多个靠山。”
屋里正说着话,大福和良材家的争吵声从外面传过来:“娘,你让三福去叫我二姨?”
良材家的“嗯”了一声,对大福道:“进屋说话。”
“娘,你咋叫我二姨来?”大福举步跟着良材家的进了屋子,看见老太太和秀儿等人,低声唤道,“姥,花娘。”
老太太看了大福一眼,叹气柔声劝服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又是你二姨,知道的觉得你们有理,可情义上总是过不去的。”
大福头一别梗,眸光里含着怒火:“叫她来,就是对不起我小姑。我小姑咋个死的,我小姑是被她逼死的。要不是她在底下捣鼓,我小姑也不至于受那气死了。不然,我娶亲,我小姑怎么会看不到了?”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折纸,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也更严厉了:“别人家该说这家人连自家亲妹子家都不亲热了,定不是好相与的。你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将来总是要娶亲的。难道让你其他兄弟跟你一样断了你二姨家的亲?”
“其他人,我不管。”大福一硬到底,青筋暴露,激烈反驳道,“我小的时候,爷跟奶死了,我爹娘忙,是我小姑叫我哄大的。她活着我孝敬她,她死了我不能做让她心寒的事儿。其他人跟她亲不亲,我不管,反正别拉上我。”
老太太摸了一把脸,想要再说大福几句,沉吟半晌,摆手道:“你们自家的事情,自家办。我来当客的,不管你家的事儿。去吧,去吧。”
良材家的扯了大福一把,劝说道:“别跟你姥娘犟劲。”
大福脸黑如锅底:“我犟劲,我犟劲啥子。就算叫我爹来,我爹也不会叫那个黑心烂肚子的人来咱家吃喜酒。我小姑咋个落到那个下场的,咋个落到那个下场的?明明就是我二姨存心的,她存心让人勾引大靖他爹那个赖种,又叫人……”
“好了,别说了。”老太太猛地一拍大腿,吓得顾春分打了一个冷颤。老太太瞪着大福和良材家的,高声骂道:“娘个脚。你们何家人都是好的,我们刘家人都是黑心烂肚子是吧?咋个做,你小姑没了,全都赖到你二姨身上了是吧?”
“明明就是的。”大福摸了一把眼泪,“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清楚得很。”
眼瞅着要闹起来,秀儿立马“哎呦”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顾春分跳下来,忙扶着秀儿,低声问道:“娘,你没事儿吧。”
其他人也听了屋子里的吵闹声,都赶过来了,瞧秀儿闹肚子不好,忙上前搭把手。顾婆子瞧着一屋子人为秀儿一个人担心,嘴上忍不住唠叨道:“叫你别来加焦,你非来,弄出事儿了吧?”
秀儿心里寻思着小粉当年死的事该还有内幕却不敢问,只是垂首不说话。老太太安抚了顾婆子一番,为秀儿看了看,并没有滑胎的迹象,便说好生养着。
这么一番闹腾,谁也不再说请二姨来的事儿了。
吃罢中午饭,大人们依旧忙着准备婚宴的事情,小孩子到处撒欢。顾春分怕秀儿一个人寂寞,坐在她身边,托着下巴望着凝眉沉思的秀儿:“娘,你想啥子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