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粉眼泪巴巴,摇了摇头没说话。她来逗顾春分时,顾春分只觉得她真是形容枯槁,好像油尽的灯火一般,一脸灰白。
秀儿抱着顾春分在院子桐树下乘凉,大靖趴在席子上,捏顾春分的鼻子。顾春分不让,扭头扭不过他,只好干嚎。大靖笑呵呵地道:“妹妹,不哭,糖。”
小粉要骂大靖,秀儿拉住她,叹气道:“别骂他了。我瞅着他也是好久没笑脸。孩子闹就闹吧。”
顾春分望着头顶的大桐树,明明太阳晃眼得很,可她却觉得阴沉得要命。有种说不出来的死沉气息,她暗自叹息,人活着还真是一口气儿。
正中午时,大靖奶奶和小粉的几个妯娌都来了,见顾春分长得可爱,都要抱。还没等她们抱上手,顾春分就开始干嚎了,弄得秀儿只得尴尬地解释道:“这闺女怕热。我抱久了,也是干嚎,哭得比那麻吉条子(知了)还要烦人。”
顾春分听她娘这么说,十分不乐意,她嘴一嘟,头扭向一边不理人。顾春分虽说已经能立起来被人抱了,但是她受不得热。她情愿躺在凉席上,让人给扇扇子,连秀儿多抱一会儿,她也是“哇哇”地哭。她可不想全身蚊子叮过了,再捂个满身痱子。
大靖很安静地坐着,趴在凉席上瞅着顾春分,见她出汗了,还帮她吹吹。李五学家的孩子栓子,伸手夺过他娘手里的蒲扇,边给顾春分扇扇子,边嘿嘿笑道:“我给妹妹扇扇子,妹妹是我家的尿罐子……”
李大靖见栓子骂顾春分,伸手推了他一把道:“滚,别骂我妹子。你滚。”
五学家的忙拉住大靖,栓子趁空抓了李大靖几把。小粉也懒得吭声,秀儿看不上去了,伸手夺过大靖,低声斥责五学家的道:“你咋个抱着孩子让人打?”
五学家的嘿嘿笑道:“我这是拉架呢。”
顾春分心中冷哼,翻眼瞅了李大靖一眼,觉得这小子是个知道好歹的。
良材家的见大靖一脸皮,脸黑乎着不说话。大靖靠在良材家的身边,低垂着脑袋不说话。栓子又爬到顾春分身边,又说摆起来了。大靖奶奶心里烦躁,骂了栓子一句,让五学家的带他出去。
挑事儿的人一走,屋子里也清静许多,众人开始入席吃饭。将将动筷子,一个顶着大肚子的黑瘦女子慢腾腾地进来了。她一进来就笑道:“娘,大嫂,二嫂,三嫂,大姐,你们给大靖过生儿咋个不叫我一声。咋个说我也是大靖二娘。”
小粉没理会那女人,见大靖要丢筷子,瞪他一眼道:“好好吃你的饭。”
良材家的看了那女人一眼,转脸问大靖奶奶道:“亲家母,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觉着我们何家没人,你们上杆子欺负了是吧?我妹子嫁到你们家,咋个对不起你们,你们这么作践我妹子。”
那黑瘦女人扶着腰,进屋来,尖声道:“咋个叫作践了?她把持着家里的钱财,整日哭穷,把自己和孩子瘦成这样的,谁又啥办法?”
良材家的听了那黑瘦女人的话,顿时不乐意了,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唾弃一口道:“谁家狗在这里乱咬人啦?臭烘烘的,饭没法吃了。”
那女人也唾弃一口道:“豆花(干姨娘的名字)她大姐,这事儿,可是你的不对,我又没吃喝你家的。咋个够得上你管了?”
大靖奶奶瞪了那黑瘦女人一眼道:“你能不能消停两天?”
黑瘦女人立马委屈道:“大姐把持着家里的钱,吃喝都不给我够,我现在一个人吃饭喂两个人,我饿啊。”
大靖奶奶又转头质问小粉道:“你让四学叫你家的钱和地都要回去了,咋个就没钱吃喝哩?”
小粉瞟了大靖奶奶一眼,没说话,继续喂大靖吃饭。秀儿怕良材家的气坏了,忙拉她坐下给端茶倒水喝。大学家的、二学家的和三学家的见情况不对,都吵着吃饱了,扶着大靖奶奶道:“娘,这是四弟家的事儿。四弟不是不让你管了嘛,您老也别生气,咱们回去,让四弟妹管吧。”
大靖奶奶哼了一声,随着其他媳妇儿走了。小粉见人都走了,黑瘦女人还赖在这里,冷笑道:“惯会作小是吧?人都走了,你装给谁看?赶紧走,该去那去那。我不给你吵,你也别烦我。”
那黑瘦女人冷哼一声,便不再吭气扶着腰走了。良材家的气得吃不下饭,小粉笑着劝她道:“大嫂,你别气。反正都这样子,随便他们捯饬。只要不来惹我和大靖,随便他们。”
“那李四学呢?”良材家的问小粉。
小粉翻眼看了看良材家的,苦涩笑道:“大嫂,提那人干啥,没意思。”
小粉也在等李四学,自从顾春分过满月后,两人吵了一架,她再也没见过李四学了。她还等着李四学给她休书呢。
秀儿问道:“上次,俺们来的时候,还没见这女人的,这次咋给弄回来了?”
小粉不以为意地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大靖她奶,怕生孩子出事儿了,就给弄回来了。”
秀儿又问道:“你叫你家的地要回来,大靖他爹不回来,收麦子咋弄?”
小粉兴致淡淡地道:“三四亩地的赖麦子,我卖给了东街的那家了。他们看过麦了,一亩地四百文。他们收了麦子,我让大哥和大嫂种下秋的。”
良材家的劝小粉道:“你总这样,是不成的。孩子都给你带的不爱说话了。”
小粉看了看大靖,对良材家的道:“我家大靖是个懂事儿的。再过些时候,我和李四学完蛋了,我带着他自个过日子。我让他学他几个鹏哥,去读书,到时候做个大官,给我挣个诰命来,气死李家这些恶棍。”
良材家的也不好再劝了,他们快走的时候,李四学才从外面回来。他见到良材家的,叫了一声大嫂。良材家的没理他,径直拉小粉到里间说话:“我叫大靖去我们家住几天。多长时间不去了,你大哥和几个侄子都挺想他的。”
大靖看了看小粉。小粉点头道:“那成。就是过麦季子,忙活你们了。”
秀儿笑道:“我们今年和有财家的,三家一起干活。有财家的也怀孕了,不能下地,我们在家看孩子做饭,定是不让大靖受委屈的。”
小粉给大靖收拾收拾衣衫,送良材家的一行人出门。李四学要去送他们,小粉冷笑道:“你还是去看看你媳妇儿吧,好似快饿死了。”
李四学黑乎着脸,要和她争执,见良材家的用眼楞他。他想起去何家求亲的事情来,一脸羞愧,尴尬地笑了笑。
五月当五后,家家户户就开始忙着割麦了。秀儿和有财家的负责给三家做饭、送饭,外加看孩子。晚饭,三家都在顾家吃的。一大群人,拎着破席子,坐在大坑前的杨柳树下,吃着饭唠叨。大人们关心的是今年的收成和下半秋种啥,小孩子则就是闹着玩。
大靖来到狼坡庄后,起初要过几次小粉,被人劝了劝,又加上有顾春芽的闹腾,他的心思也就淡了一些。大平自清明的事情后,被有财家的好生管了一通,也没之前的刁蛮了。顾春芽还是老样子,别人一问你卖妹妹不,他就卖。别人给一个钱,他要两个,两个又要三个,渐渐认得些数字了。
至于顾春分,吃喝拉撒睡,长得吭哧快了。百日的时候,赶上大家忙,就中午借这她的百日吃了顿好的,也没怎么闹。
一晃溜,农忙就过去了,家家户户麦子都割完了,在自家场面子里晒着。这日天阴,男人怕下雨去地里收麦子,女人在家整理布袋和绳子。有财家的见大靖趴在顾春分身边,不和顾春芽、大平两人玩。她看了秀儿一眼,笑道:“这孩子比以前可是文静多了。”
秀儿抿了抿唇,叹口气道:“也不知道小粉咋样了。这忙天岁月的,也顾不上看她。我这心里巴巴拉拉的,没个安稳。”
有财家的也叹气道:“当年,瞅着四学是个好的,咋弄得……真是没得说。”
秀儿见大靖回头,忙示意有财家的不要说了。她笑问大靖道:“大靖,你饿不?舅娘娘给你煮的鸡蛋,在案板上。”
顾春分过满月的时候,后刘观送来了三只白老母鸡和三只红老公鸡。百日的时候,老公鸡被杀吃一只,老母鸡都留着下蛋了。秀儿是个对孩子舍得的,寻不常就给煮个鸡蛋,弄点油星儿吃。
大靖摇了摇脑袋道:“妹妹,脸上花了。”
夏天来了,蚊虫多,顾春分这个没自理能力的,只能等着蚊子叮咬了。
秀儿笑道:“蚊子咬的。”
大靖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道:“蚊子咬妹妹,我咬蚊子。”
顾春分打着哈欠,心里道,有本事你就去咬去啊,说话不怕人笑掉大牙。
这厢的秀儿和有财家的已经笑了起来。有财家的笑他道:“你就不怕蚊子到你肚里,咬你肚子?”
大靖犹豫一下,问春芽娘道:“舅娘娘,蚊子咬肚子疼吗?”
“疼。”春芽娘骗大靖。
大靖想了想道:“那我就不咬了,让大牙子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