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分睡在石榴身侧,原本还像只虫似的蠕动着,听了石榴的话,僵着身子屏住呼吸当自己睡着了,免得扰了新人新婚洞房的兴致。不过李大靖就没她这么自觉安分了,见大福一直沉默,还推了大福一把,笑嘻嘻地道:“大福哥,嫂子叫你。”
大福动了动身子,瓮声瓮气地道:“没。”
石榴咬了咬唇,道:“……我渴了。”说完她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大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翻身起来,低声道:“娘忙得很,兴许忘记给你弄吃的了。”
石榴小声道:“这是规矩。我嫂子那时候也是一天一夜没吃没喝的。”
大福低声“哦”着,披着衣服要出门,却听见良材家的敲窗户声:“起了吧,孩子有吧?”
“有。”大福还没懵过来,倒是石榴隔着窗户回了一嘴。
良材家的忙笑道:“门开开福进来。”
大福抓着耳朵,嘴里咕哝着“规矩恁多”,开了门让良材家的和二妗子进来。
良材家的端了一碗放了花生、枣之类的粥,二妗子端了一碗白水一碗酒水。两人将吃食儿放在案桌上,二妗子笑道:“吃粥喝酒漱漱口。”
二妗子说完,和良材家的一人抱一个孩子,关门出去了。
大福瞧着案桌上的吃食儿,抓着脑袋,问:“你知道这啥意思不?”
石榴脸唰地红成高粱色,微微颔首,小声道:“早生贵子,开花结果……”
良材家的和二妗子抱着孩子出来,趴在外面听动静。见里面没动什么干戈,二妗子才低声说道:“走吧。”
良材家的道:“你说我家会不会三年抱两?”
二妗子附耳对良材家的小声说了几句话。两人笑呵呵地抱着孩子回去睡觉了。
直到很多年后,顾春分总算明白了。白天饿媳妇儿,媳妇儿要是出趟子的,定是要给自家男人说话要吃要喝的。伸手要吃的就是要依靠男人,跟他一心一意了。让孩子压床,一个是希冀新人早点有孕,二是寻个借口进去送吃的,让新人说话活络气氛。顾春分知道这个意思的时候,囧得牙齿都掉了,当然这是后话。
崔淮山依照规矩,第二天清早在顾家吃过饭,等媒人二妗子来回话。二妗子是他岳母,他还没大胆到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听二妗子说了一通,吃过中午饭就走了。
秀儿问二妗子:“咋的不让他再住两天,刚好接石榴三日回门。”
二妗子解释道:“新婚头月不兴空房,三日回门又不能在娘家住着。我亲家身体应该能过年,等一月回门时候多住一天也是好的。”
秀儿点头道:“也是。出门子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儿,自是不跟当闺女似的方便。”
顾春分听着秀儿和二妗子说这话,心中叹息,八里顾时代的人回家不够勤快全为了生计劳碌奔波没时间,如今时代的闺女不能回娘家却是因为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转眼到了十月朝,家家户户祭坟烧纸。虽说经历一场大水,坟地破坏严重,但各家各户对自家祖宗坟地记得清楚,事后修缮一番,烧纸祭坟倒是没有差池。
这天学堂放假,顾二成带着顾春芽去坟地给老顾头和顾大成磕头烧纸。顾婆子、秀儿和顾春分娘仨个在家做活计、说话。东西家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小粉,秀儿叹气道:“大靖他爹又娶了媳妇儿,大靖又小,也没人给小粉烧纸送钱的,不知道她搁那边过得啥子样子。别因为钱少,阎王爷不让她早点投胎转世就不好了。”
听秀儿这么说,顾婆子捻着线,低声道:“可不是。对了,大福娶亲时,说小粉死跟他二姨有关,也不知道到底咋个回事儿。”
“这事儿……”秀儿看了看外面,小心嘱咐顾婆子道,“娘,你可别问。小粉没了,咱们又不是她正经娘家,追究得很了,反倒让别人说咱们多事儿。咱们只当啥子都不知道,有本事就对大靖好点,也算全了咱们跟小粉的情义。”
顾婆子顺眉垂眼,咂摸着嘴道:“就是这个理儿,你自己清醒就好。”
“亲是亲的,近是近的,可不是一个根里的终究不是一个根里的。虽说认了干亲,但终究是隔一层,有些事儿知道了反倒是尴尬。”秀儿配着绣线,比了比颜色,好声好气地说道,“前些个天,嫂子说**分搁她家住,养到三岁再送回来,叫我给挡了回去。咱们紧巴点就紧巴点,日子总能过下去。再说他们家也不容易,石榴的聘礼是早先送的,崔家也是知根知底的人家,迎亲倒也没怎么花。可喜事儿办下来可不是掉块肉那么简单的,差不多都要挖骨头了。下面还有四个小的,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少不得一番花销,咱们再往前凑,反倒显得咱们不识趣了。”
春分自从后刘观回来后,就没再继续住在何良材家,当然偶尔去住一两天也是有的,吃喝却是在自己家的。
顾春分听着两人说话,摆好秀儿的绣线板子,伸手摸了摸秀儿的肚子,歪头对顾婆子小声道:“动了。”
最近顾春分老爱摸秀儿的肚子,不管秀儿的肚皮有没有动,她都要喊一嗓子“动了”。秀儿斜眼看她道:“小孩子知道啥。”
顾婆子问顾春分:“你娘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啊?”
“……”顾春分皱了皱鼻子,心里寻思着,这还真是不太好回答。顾春分装模做样地掐着手指,咕哝道:“天灵灵地灵灵……”
顾婆子点了点她脑袋,笑骂道:“你个憋死闺女,装摆得你。”
顾春分小嘴一撇,不服气地道:“我干姥娘家的那个算卦很灵的人,就这样啊。他手指一掐,嘴上就这么说的。他说啥,人家都信啥的啊。”
顾婆子哈哈笑道:“叫你精怪的。”
他们娘仨正在西套间说话,听见外面有人喊门:“顾大娘,秀儿,在家不?”
秀儿不大方便,顾婆子起身道:“在呢,谁啊,进来吧。”说着撩了西套间的门帘子出去了。
不多一会儿见李彩云进来,秀儿没起身,却笑着拍了拍床边子道:“你咋的有空来了?赶紧坐一会儿。”
李彩云也不客气,拿着秀儿的鞋样子看了看,沉吟半晌才低声道:“我四嫂,嗯,大靖后娘生了个小子。”
“呃?”秀儿翻眼瞥了李彩云一眼,不大理解为啥她忙巴巴跑来给自己说这个,那可是跟自己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李彩云见秀儿不大热络,咳嗽一声,解释道:“本来,我四哥打算年前接大靖回家的。如今你看,我四嫂不是生了嘛,只怕两个孩子照看不过来。”
那意思是还让大靖搁狼坡庄养着了。秀儿有些不大明白李四学的想法,他自个娶了后妻,又叫自家前头妻子留的孩子搁姥娘家养活着,也不怕孩子跟他生分了。上次他来接大靖回家,大靖跑了一回,他可是再也没来过,连看都不来看一眼。秀儿觉得老话说的那句“有后娘就有后爹”的说法很对。
秀儿也理解彩云的意思,怕良材家的气不过,保不准是让自己去说项的。害死自己妹妹的仇怨,可不是嘴上说原谅就原谅的。什么叫冤家宜解不宜结?那都是放屁的。凡是有点血性的人心里都有怨气,要是李四学在小粉没了后,对大靖好点,何家或许会怨恨少点。这两三年,李四学不送养活大靖的钱财也就罢了,连头都不伸一下,好似大靖根本不是他的孩子一般。搁谁家,谁都气不顺。
秀儿没接话,依旧面色淡淡地道:“哦。那倒也是的,一个人确实照看不了两个人的孩子。”
“我四哥也是心疼大靖,怕他在家受了气。”也不知道李彩云是个心里拎不清的,还是故意没事儿寻秀儿的晦气,她又说了一句,“大靖跟春芽不一样。”
秀儿寻思了半天,才明白李彩云这话意思是,顾春芽不是她跟顾二成的孩子。秀儿立时恼了,白眼珠子一转,愣了李彩云一眼,冷笑道:“这话可真没差的。大靖有的是后娘,春芽有的是后爹。古话说的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没谁家说有后爹就有后娘。”
顾婆子也在寻思李彩云的话啥意思,听了媳妇儿这么一说,登时大怒道:“自家不想伺候孩子就明白说,何必闹腾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
李彩云见顾家婆媳生了气,忙解释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看看,叫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我四哥他常年不在家,就我四嫂一个人在家,叫大靖回家了,好了歹了的,咱们不是不知道嘛。”
“知不知道那是你们的事儿,跟我们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顾婆子见秀儿脸色不好看,忙对李彩云道,“我媳妇儿快要生了,我们都担心害怕着呢,求你别来给她找气受了。你赶紧回去吧,该找谁说找谁说去。”
李彩云见顾家婆媳赶人了,也不好再耽搁下去。她也真是怕了秀儿出事儿,边解释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边往后退。
秀儿只觉得胸口塞了一团棉花似的,气不顺得很。顾婆子见不对劲儿,忙对春分道:“去,去东边喊你干娘。”
“唉。”顾春分忙从床上跳下来,颠颠地向东边何良材家跑去了。她才到当街,就碰到了去坑边洗衣服的石榴。石榴见她慌张,忙拦住她道:“小妹,你跑啥子?”
顾春分像寻到救星似的,扯着石榴的衣襟,喘着粗气道:“我娘好像要生了。”
石榴“哎呀”一声道:“乖乖的,赶恁巧,将将前大王人来叫走了。这可咋办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