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值仲夏暑热,干活也都是趁凉快。午饭后这段时间热浪滔天,除了孩子到处耍着玩,大人们多半是在家午睡。
这日,顾春分午睡醒来,听到秀儿在院子里骂顾春贵,便摇着蒲扇,趿着草鞋,出来看怎么回事。
顾春分站在门口,瞧顾春贵跟泥猴似的,被秀儿摁在水盆里洗,打着哈欠问道:“怎么了,一身泥巴?”
秀儿又气又怒又恨地说道:“这赖熊孩子,不知道好歹,都说几次了,让他离白英那熊媳子远点。还去招惹她,活该被打。你说你一个小屁孩子,她赖恁狠,你跟她打什么?”
白英那人没法说,几十岁的人跟小孩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那种死不讲理的人,跟她说不清楚,只能绕着走。秀儿不止一次嘱咐家里的孩子,离白英远点。两家积怨已久,别说起争执了,就是平白无故,白英也能寻些缘故收拾自家孩子。
秀儿手重,顾春贵皮嫩,搓得他哇哇大哭,嚷着疼。顾春分瞧他可怜,走上前,将蒲扇递给秀儿,道:“娘,我给他洗。”
秀儿接过春分递过来的扇子,呼啦扇了几下,瞧春贵脊背上一团青黑,骂道:“日她|娘|的脚。心咋个恁黑,她多大个人了,还打小孩。娘西皮,我跟她没完。”
嘴里骂着,抬腿就往外走。
顾婆子在门口的门楼下睡午觉,一早就听到动静了,没吭声。听见秀儿骂人,嚷着要寻白英闹事儿,才拿着鞋帮子出来,问道:“大晌午头的,闹个啥子,咋个回事?”
秀儿拿扇子拍着手,跟顾婆子讲摆事情的经过。顾春贵跟着顾春芽几个大孩子,跑村西南角的大坑里洗澡,刚巧遇到白英在那里洗衣服。顾春芽记恨白英嘴巴坏,就用水泼她。然后就闹起来了。顾春芽腿长跑得快,顾春贵小短腿,又没有顾春发精明,就被白英抓住,给拎到泥糊子里涮泥巴。
“日她\娘\个脚。她个熊媳子,跟小孩一般见识,也不嫌臊。”秀儿跟顾婆子说完,瞧见邻居谢婆子拿着菩萨过来,气鼓鼓地问道,“大娘,你说那白英咋个恁赖。我都恨不得老天爷一个雷劈死她。”
顾婆子给谢婆子搬了一个凳子,让她坐,瞪了秀儿一眼,呵斥道:“你胡沁个啥?出气就出气,咱们不行咒人死。多大个人了,还满嘴跑粪。”
谢婆子拿扇子拍了拍肩膀,驱赶并没有现身蚊蝇,笑道:“秀儿,恁娘说得理正。咱别跟她一般见识,就是个黑心烂肚子的媳子。”
秀儿还想去找白英讲理,被顾婆子拦住了。她道:“现在你去找她,也说不清楚。净给自个招骂。让几个孩子离她远点,跟疯狗似的,见谁咬谁。”
“娘!”秀儿气不过。最近受白英的气不是一次两次了,天天这样让她踩着自己人的头拉斯屙尿,秀儿心里不舒坦。
顾婆子见秀儿不服气,嘴上又骂了几句,见顾春芽从来外面回来,拎着破鞋就打他。边打,顾婆子还边骂道:“你熊孩子,都多大了,还没个稳妥的。嗯,好事儿你不干一点儿,净戳狗拣毛,惹事生非的。你给我站住,还跑,看我不打死你……”
顾婆子年纪大了,赶不上顾春芽的脚程,边追边打边骂。秀儿怕顾婆子摔倒了,反倒不如让她打顾春芽一顿。孩子嘛,皮糙肉厚的,打一顿很快过去了。顾婆子摔倒了,那就是个大问题。
秀儿上前拉住顾春芽,接过顾婆子手中的破鞋,狠狠打了几下他屁股。打了还不解气,又问道:“你改不改?下次见了白英还上前不上前?嗯,听见了没?”
“听见了!”顾春芽已经十二岁了,正处于叛逆期,被秀儿当着这么多人打,他觉得没面子。瞧顾春分看过来,哼了一声,嘴上不服气地道,“下次看见她,我还打。你们怕他,我不怕她。”
“你还犟嘴,再犟嘴一个给我试试,看我不打死。”秀儿气不打一处来,还要打,被谢婆子拉住了。
谢婆子上前劝道:“大芽子,听你娘的话。你娘说你,都是为你好。”
顾春芽哪里听得人劝。谢婆子劝了他几句,他不承情也就罢了,还吐了谢婆子一口,回嘴道:“你是哪个,凭什么说俺。你别以为俺不知道,你搁外头说俺们家坏话。你别搁俺家里做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好心的。”
没等顾春芽把话说完,秀儿手中的破鞋就又落在顾春芽的屁股上。谢婆子气得直翻白眼,起身拍了拍屁股道:“日他、奶、奶、的,老婆子不该说这话。你们家干净,老婆子坐不起,老婆子走。”
虽说秀儿和顾婆子对谢婆子的为人有那么点意见,可是邻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些话还真不好说。秀儿打顾春芽给谢婆子出气,顾婆子拉着谢婆子道歉,可还是没被谢婆子原谅。
谢婆子不但没原谅顾春芽,还向顾婆子和秀儿卖了一消息:“老婆子再当一回坏人,你们可得好好管管这孩子。多大孩子了,还偷看娘们洗澡。”这话说了还不嫌毒辣,又加了一句,“大平娘上次让我跟你们捎句话,让你们好好管管你们家这孩子,别老缠着人家闺女。你们也看看自家配不配。”
顾婆子心里气得发闷,可还是陪着笑送谢婆子出去。谢婆子一走,她就将大门一关,冲顾春芽发火道:“你个死孩子,你想作死是吧?作践你自己也就罢了,还作践咱们这些当老哩的。供你吃,供你穿,让你读书识字,你咋就不学好呢?”
顾春芽犟嘴道:“我哪里看娘们洗澡了。那天又不是我一个,大靖,五福哥,还有南头的几个都在。又不是我一个人。我就跟大平玩,又没碍着谁。”
“我的小祖宗。没碍着谁,没听到人家说啥了,说咱们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秀儿打得手疼,想到自家孩子被人家嫌弃也是心疼,劝道,“娘跟你说几次了,别跟大平玩。没得叫人家看不起咱的。”
顾春芽嘴硬道:“大平没有看不起咱。大平说她娘说,咱们家可怜就是因为大妹。要是没生大妹,咱家就没这么多灾气了。”
闻言,顾春分愣怔片刻,低头继续给顾春贵擦身子。
顾婆子瞥了顾春分一眼,指着顾春芽骂道:“娘个脚,给我闭嘴。这话也是你该说的?”
顾春芽声音低下来,犹在辩解道:“外面都在说,大妹子是狼精变的。她生下来明明没气儿了,又活过来了。”偷觑秀儿一眼,见她脸色不好看,又加了一句,“俺干娘就这么说的。”
因这句话,秀儿气得哭了一下午,任顾春分如何劝也劝不下来。瞧秀儿哭得凶狠,顾春芽也不敢吱声了,一边垂首站着摸鼻子。
顾婆子也气得不轻,可总不能老打孩子出气,便骂起良材家的坏心来。
顾春分只能听着,什么话也不能说。她也听人说起过,良材家的说她是妖精这等话。可自己没亲自听到过,就当别人说谎。哪怕当年她们家认干亲的时候,存了些心思的。可是这些年下来,两家相处,感情那么好,双方都有付出的。
顾二成听了这话,倒也没怎么顾春芽,只摸了摸顾春分的脑袋,声音温暖地劝道:“春分别听人家胡说。”
顾春分能理解顾二成的顾虑,春芽毕竟不是自己儿子,虽是大哥的,可总少了一分亲昵。太严厉了,传出去,自己落得个刻薄兄长子嗣的恶名。可不管吧,他也担心孩子走了邪路,对不起地下的大哥。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二成跟烙饼似的辗转好一阵子。
秀儿晓得他心里不痛快,问道:“翻什么啊,让人睡不好?”
顾二成声音低沉地道:“春芽十二了吧,该说媒了。”
闻言,秀儿沉默了。十二岁成家是有点早,不过也该预备着了,早点寻媒人给看着也是应该的。
顾二成见秀儿不吭声,又道:“跟何家分开干吧。”
秀儿嘟囔一句:“咱们家也没怎么靠他们啊。”
顾二成道:“别人可不这么看。”
外头人都觉得顾家占了何家很大光。确实占了,可顾家也不是一味让何家付出啊。
秀儿沉默不言。
顾二成低声道:“你也别把什么都搁在脸上。我寻思着过了下半秋,咱俩家再分开干。别让人家说闲话。”
“嗯。”秀儿闷声道。
“让你跟着我吃苦了。”顾二成很怜惜地抚摸着秀儿的脊背。
“不苦。”秀儿翻身,回抱住顾二成,带着哭声道,“我不觉得苦。你别难受。”
顾家婆媳两个气也气了,骂也骂了,可出了门,还是该怎么就怎样地与人打交道。不过对何家人倒是多了几分戒心,甚至时不时地拿话刺良材家的。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秀儿和顾婆子对良材家的不满情绪,很快被良材家的知道了。
这日,顾家正吃晚饭,良材家的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指着顾婆子的鼻子质问道:“是不是你搁外面说我的坏话?说我接生不咋滴?我接生不咋滴,你家孩子都还让我接生?我咋个做你们了,你们阴阳怪气的对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