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会不会不争气——
说老实话,我有点喜欢她。但我越是喜欢的女孩儿,我越是没勇气跟她们说话。也许农村出来的男孩子,很多都是这样。
那一年的夏天,高考后的发榜,我成了全校的轰动性新闻人物,文科分数第一名。这让我感到我的所有努力没有白费,感到自己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那整整一个暑假里,我除了帮家里干活儿,就是看着夕阳下的山峦和田野独自发呆。
巴茅草在我身边散发着燥涩的气息,我的大黄狗"老帅"在我身边伸出长长的舌头警觉地看着田边的一只瘸羊,喉间发出呼呼的声响。
我折下一根青草,咬着那柔韧的草茎,舔着那缕青甜的草汁。然后我会怀念上学的时候,在回忆每一个眼前闪过的场景和画面。
那个时候,我常常在漫长的暑期渴望上学,渴望和很多人在一起,渴望看见那个让我心动的美好身影。
在水雾弥漫的雨季里,看着木格窗外被雨淋湿的风景,那些沙沙做响的竹影和松林,看着那只望着雨雾汪汪叫两声的"老帅",我闻到了稻草在田野上燃烧的清香气息,一只淋湿了翅膀的雨燕"啁啾"一声,孤独飞过我的屋檐。听到燕子在雨雾里动翅膀,我忽然会有些伤感。
我不知道,这种伤感来得为什么这样潮湿如雾,不可名状。
终于等到发放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我独自一人走了十多里山路,来到学校。县高还是那个老样子,但是让我感到亲切,像走进住了多年的老屋。
学校门口,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出出进进。蓦然间,一个浅红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朱莲心。过了一个暑假,她好像长丰满了一些,没有过去那么单薄了。穿着一条浅红色的连衣裙,一束白手绢扎着她那长发。
在我眼里,她显得更漂亮了,而且她胸前的起伏更让我不敢多看。
朱莲心看见我后,头轻轻低了下来。
我感到心里微微一阵酥麻,胸口袭过一阵热浪:高中马上就毕业了,此时想对自己暗恋的女生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也没说。
看样子,她领到了录取通知书,正准备往外走。
我装作没看见她,走到黑板前查看自己的名字。但是,我感到那个浅红裙子没有消失,而是悄悄地站在了学校门口,看着我。
我心里咚咚跳着,还是故作镇定地查找着,终于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从传达室老大爷手里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是省里的一类名牌大学。
一种喜悦顿时涌上心头。我边拆着信封边往外走,朱莲心红着脸走过来:"同学,你是哪个大学呀?"
我笑了一下,有些腼腆地说道:"XXXX大学"。
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轻声一笑:"我在XX大学。"
那是本省最有名气、资格最老的大学。
我低了下头,她的学校比我好。但我是全县的文科状元。
她居然把她的通知书递给我看,她的手指细白而修长,像刚拔的葱白。而她的眼睛却很亮,目光很单纯,透明,直直地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很熟悉的好朋友。我的脸突然发热:人家哪里是有那方面的意思?这时我开始为自己那么多的单相思和种种想法而羞愧。
一边走过的学生在一边指指点点。
她比我都大胆、主动。男女生的正常交往有什么值得害羞的?我忽然挺了挺胸,也不再局促了:全校也就只有十个考了一类大学的,我还怕什么呢?
朱莲心歪了下头,黑黑的马尾辫可爱地甩动了一下。她说:"那我们武汉见吧。"
我点点头,平静地说:"嗯。"
她嫣然一笑,然后走开了。浅红色的连衣裙在风里舞成了一朵红杜鹃。
那一刻,我的心像狂烈的山风吹动柳絮一样,飞扬起来。
我回到家里时,却不禁心底犯愁:就凭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有办法凑齐在我们这儿算是天价的学费的。
走进昏暗的土墙砌成的院落里,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酸的味道,还有一种浓烈的青草气息。
妈扎着围腰,正在猪栏屋里剁着猪草。
我问妈:"那刚买的饲料吃完了?"
妈擦擦汗:"哪里就吃完了,吃饲料还不是要吃点草,省着点
儿。"
我让妈休息会儿,把录取通知书给她看。然后我拿起铡刀切剁着猪草,暗绿色的汁液把木盆里都浸泡得一片墨绿。
一边干活儿,我一边告诉妈:"考上大学了。在武汉呢。"
妈看着那张通知书,笑了笑:"我晓得了,你水芹妹子告诉我了。考上了就去读吧。"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家里能不能撑得起。"
妈抬头看了看院子,喃喃说道:"娃呀,考上大学不容易,再难家里也要让你去读。你爸跟我说啦,这方圆几十里,就出了你这么个能读名牌大学的,借一屁股债也要读。再苦不能委屈了娃们。"
我低着头,看着地上那些漫浸开去的碎草泥,眼睛有点发酸,却什么话也不说。
"刚娃子,我来吧。你读书辛苦,到屋里歇会儿。"妈说着把铡刀接了过去。
我慢慢起身,走到自己的小屋子里。
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旧书桌前,我整理了一下看过的一些书。一本翻乱了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路遥的几,这都是从学校图书室里借来的。明天都要还了。
这些书我是借了很多次了。它们很久以来是我的精神支柱。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那个冬妮亚。她比那些革命者,比保尔后来的那个当干部的妻子,都更有色彩,让我迷恋。凡是有她出场的章节,我都反复地读过。那些温馨弥漫的文字,让我心里起伏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