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航叹了口气。他不喜欢这种表情,如果是他的犯罪嫌疑人,他肯定有办法,但李朔不是。他想从李朔嘴里掏出信息,更重要的是沟通、信任,而不是强制力。
方娟气吁吁地盯着,见郑航不再说话,只得收起情绪,转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之后不久,两人站起来。郑航低头看李朔,一眼就察觉到他非常紧张。“你好考虑考虑,我还会过来的。”郑航边说,边把自己的警民联系卡递给他。“如果想起什么,请立即给我电话,我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李朔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看守进来押解时,他又回头看着方娟,她的眼里满是安慰。“其实你不用呆在看守所里。”
独自坐在远离监友的角落,李朔一直在考虑。或许他仍旧在努力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可能会发生什么事,还有他从郑航和方娟那里听到的一切。
要消化的东西太多。他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够多了,而这几年面临的危险更让人胆战心惊。拖延没有意义。他真的得告诉他们,看来现在正是时候,因为警察已经警醒。
“发什么呆呢?”一个监友问。
“别惹我,我刚受了提审。”他严肃认真地说,差点怒目相向了。
一个被看守押出去受审或教训的人,心里总会愤怒或不平,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否则会给整个监舍带来强烈冲击。监友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恐惧。
李朔坐在那里,浑身颤抖。他现在关心的只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但郑航说了“看守所并比外面安全”,也许是真的。
郑航约庄枫吃晚饭,庄枫却把地点定在零点咖啡。
那是一家新张的高端店,郑航走进二层大厅,小提琴低婉而忧郁的声音弥漫着,钢琴随后悄悄地、细腻地,奏出颗粒般的质感,充盈在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庄枫坐在临窗的卡座,似乎身体的每个细胞都爬满了优美而伤情的乐感。
郑航走到庄枫面前,上下打量他一番,他仍没醒过神来。
“水单?”郑航扭过头对旁边的侍者简单地说了一声。
“哦,我已经点过了,只等你来享受。”庄枫终于晃了一下身子,对侍者打了个响指。
侍者点头微笑而退,一杯蓝山咖啡迅速端上郑航的台桌。庄枫掏出一包香烟,捏出两支,呈V字形伸向郑航。此时,两人才正面相向。出现在郑航面前的,是一张棱角分明、冷峻白晰的脸,浓密的眉,高挺的鼻,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坏坏的笑,头发明显认真打理过,一丝不拘地挂着,既自然又顺溜。
不过,他左手边放着一叠卷宗,一副不愿虚度光阴的模样。郑航毫无预警地抢过来。
“这……这该是你拿到的东西吗?”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不看这些怎么帮你?”他拉长尾音,用无辜的语气说。
郑航紧紧盯着他,然后瞄了一眼案卷内容,是志佬被杀案侦查卷。从发案登记到现场勘查,从法医鉴定到搜山报告,是全本卷宗复印。不论是以何种方式流入庄枫手里的,这都是泄密犯罪。
“真是好极了。”郑航低声说。
“我们只讨论内容,不谈形式吧。”庄枫心虚地咬着嘴唇,讨好地说,“我可以肯定,你为李后宝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我向你提出法律援助,不是我们不懂法律,而是宝叔需要,程序需要。”郑航以资深警官的自信口吻说,“这个案子存在疑点,是警察的事,我希望你不要介入。”
“那是,我这只是惯例做法。”他说,“看完案卷,我才知道宝叔是无辜的,但如何自证无辜,还有一段距离,他一定需要我参与。我想,这也是你约我见面的原因。你对宝叔倒真是全心全意。”
郑航抿了抿嘴唇,痕恨自己必须承认这一切,而这被庄枫说穿,似乎被他抓住了把柄。“我只是为案件当事人负责任。”
“当然,”庄枫就事论事地说,“当事人提不出确凿的不在场证明,现有证据完全可以将他送上法庭。但现有证据又存在漏洞,证据与证据之间不像铁环一样扣得那么紧密,所以两方都存在被反控的危险性。警方和律师都需要努力调查。这当然就是你我的事,谁都不希望自己手头的工作不如人意。”
“我希望你跟我站在同一立场。”郑航脸色不悦地说,“你不是一直在保护被告人的权益吗?这次我提出的疑点都是有利于你的。”
“你错了。你们警察才自诩公道正义,我虽然不能违背法律,但我忠诚于聘请人的利益,不论被告还是原告,谁聘请,我就得维护谁的权益。”
“一副孔方兄的嘴脸。”
“我说了是在法律范围内,”庄枫解释道,“量刑也是有幅度的,律师的作用是在这个幅度内让聘请方获得更大权益,或受到更少的惩罚。”
“这都是废话。我需要证明宝叔是完全无辜的,事实如此,这起案件只是几年来系列杀人案的其中之一,宝叔被人嫁祸了。你不用把一切弄得太过复杂,也不要用钱来衡量目前面临的问题,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志愿者。”
庄枫恍惚了一下,然后努力将精神集中在手边的案卷上。
“所以,”他简短地说,双手紧握在胸前,“你让我专注于这一起案件,找出宝叔没有涉及案件的证据?小航,有没有其他可以告诉我的?比如系列杀人案,到底并入了多少起案件,有什么嫌疑对象?”
郑航耸耸肩:“你只需要了解你要做的事情。”
“搞什么鬼,你说清楚些,不是更有利于我调查这起关联案件吗?”他显露出气急败坏的语气,不过他脸上迅速浮起微笑。
“你不要着急,该让你知道的,迟早会告诉你。”
“好吧,强者逻辑。”
庄枫看了他一眼,装得非常不高兴。他显然想挽回刚才的失态。不过,郑航了解他的性情。
“志佬被杀案呈现出的一些证据跟宝叔毫无关系。”郑航说,“这正是我们提出怀疑的依据,但我们对此什么都还不知道。我们需要做更多的调查和鉴定,在这之前,我们没有任何最新信息。”
“并案就是信息——”
“小枫,那是刑侦部门的事情。我只是在帮助宝叔,我相信宝叔是无辜的。”郑航才不会轻易透露任何侦查信息。
“小航,你不是此案的主要侦办警官吗?你都不知道,还有谁清楚呢。”
“哈哈,如果我是,”郑航拍拍庄枫手底案卷,“你拿不到这些东西,还会处理几个人。”
“好吧,好吧,”庄枫举起双手,请求和平沟通,“我真的想帮你忙。”
“别装,你肚里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清楚得很。”
庄枫浪笑着说:“对,你肚里的肠子都是白的。信息共享,对每个人都好,至少我可以从法律的角度给予建议。”
“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知道真相是什么。而现在,我只是想确定凶手不是宝叔,证据只是转嫁上去的。”
“为什么不是他呢?”
“因为他没有杀人动机,他杀不了人,还有……”郑航看了庄枫一眼,犹豫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志佬比他高大,他根本移不了尸体。”
“哦……”此时,庄枫的表情真的很惊讶。郑航突然停顿下来,他知道,案卷里没有这些东西,他不能说出案卷里没有的东西。
“为什么会是他呢?”他拉长尾音,讽刺地模仿庄枫说话,“案卷里有证明是他的东西,我想让你帮我一起去调查证明不是他的东西,因为你现在是他的律师。”
庄枫先是吃惊,接着转为困惑,然后开始沉思。
他翻开案卷,两眼盯着法医鉴定。“你的意思是现场发现的皮肉、布条、血迹,是凶手事后塞给死者的——好比,古装戏里拿着别人的刀枪、箭矢搞偷袭。布条好说,那凶手如何搞到宝叔的皮肉和血迹呢?”
“这就是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郑航淡淡地说,“宝叔情绪消沉,在我们询问时不肯说,我想一定有原因。”
“怎么不说呢,说出来不就可以自证无罪吗?”
郑航沉着脸,想解释一下,接着闭上嘴巴。显然,他打从心底认为庄枫说这种话太幼稚,不像个律师,但他不想刺得太深。个人辩解,只能让警察产生怀疑,环环相扣的证据链已经将他锁定,除非……
“你不是专家吗?能否自证无罪该由你来告诉我,中间究竟遗漏了什么?”
“嗯,”庄枫看着郑航,谦逊地说,“我提点建议,一起讨论讨论,你看怎样?”
郑航不置可否地沉着脸。
“在我看来,现有案卷有几个基本问题没有查清。首先,宝叔当天的行踪,也就是有没有不在场证明?这个是关键。刑警查过,但没有清晰,他本人的供述有避罪的嫌疑,没有旁证,不足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