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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琬跪在地上,侧着身子,半面对着皇后,稍稍低了些头,眼角余光却一直注视着皇后的变化。但见她先是急急喘息几口,而后又赶紧伸手捂住鼻口,整个身子渐渐越抖越厉害起来,直到她挣扎似要起身,结果却倒在地上,林琬这才立即抬起头来。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姑奶奶……”刘皇后蜷缩着身子歪倒在地上,鼻口流血,却是伸长了手臂朝太皇太后的方向够去,眼中满是哀怨,“你,好狠……”
林琬装作十分惊恐的样子,也顾不得自己此刻尚且还跪着,立即起身走到刘皇后跟前,喂了事先准备好的药丸。
从皇后中毒,到林琬喂下皇后药丸,前后不到片刻功夫,很多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算是反应过来了,也因为过于惊恐,而一时间忘记该要如何行事。不论旁人了,便是刘皇后近身伺候的大宫女,一时间都吓得愣住了。
直到林琬又退了回去跪在地上,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这才有了动作,赶紧扶住皇后。
太皇太后显然也是惊到了,待得反应过来,一巴掌狠狠拍打在案上,肃容厉声呵斥道:“大胆!谁人这么放肆,胆敢在哀家的宫中落毒!今天奉茶的宫女是谁,留着也是无用,来人啊,全都拖出去杖杀!”
林琬心中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竟会连累到无辜之人,下意识便匍匐下整个身子来。
“太皇太后息怒。”林琬整个身子趴在地上,行了大礼,“依臣女方才看,皇后娘娘所中的毒,与上次流清宫宫宴上庄淑太妃所中的毒一样。臣女方才已经喂了皇后娘娘一粒药丸,但是解不了毒,不过是能够保得皇后数日性命。”
说到这里,她顿住,而后稍稍抬起些头来,以卑微的姿势望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臣女觉得不该是奉茶宫女所落的毒,所以斗胆替这些无辜之人求个情。”但见太皇太后犀利的眸光瞬间朝她扫了过来,她又立即低下脑袋去,硬着头皮继续道,“臣女是觉得,先是庄淑太妃中毒,后又是皇后娘娘中毒,而且两次都是在这样重要的宫宴上,此事蹊跷,怕是有人背地里早就谋划好的。”
又一次出了这样的事情,此刻整个宫殿中再没人敢坐着,全都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端端坐在上位,居高临下看着林琬,眼中锐利的光芒闪烁不停,嘴角却扯着笑意,道,“便是如此,此刻皇后竟然中毒,那也是她们失职的缘故。在宫中当差,最要不得的就是当不好差事,哀家罚她们,又有何错?”
林琬道:“太皇太后,这些奉茶的宫女虽则有错,但错不至死。这些姐姐们都是太皇太后宫中当差的,想来平素干活比旁人要更加小心数倍,可如今却还在太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叫歹人钻了空子,怪只能怪那落毒之人太过狡猾,所以这才犯了错。”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只觉得若是再这样求情下去,怕是会连累到赵邕的人。心里权衡一番,想着,也算是尽了自己的力了,若是太皇太后坚持要杀人,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刘皇后已经被近身宫女扶着坐了下来,她脸色苍白得很,气喘吁吁望着太皇太后。
“姑奶奶,臣妾为何会中跟庄淑太妃一样的毒,臣妾为何?”许是话说得急了些,刘皇后使劲咳了起来,咳了好一阵子,这才又继续抬起哀怨的眼眸,望向太皇太后,轻笑起来,“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臣妾还是懂的。”
跪在宫殿中央的刘夫人早哭得满脸是泪,她心中也认定了是太皇太后想杀人灭口,心里怨恨,却是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求情,用脑门撞击在殿内大理石的地上。
“太皇太后,臣妇只这么一个闺女,若是她没了,叫臣妇可怎么活啊。”刘夫人匍匐在地上,哭得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她膝行爬到刘皇后跟前,一把将她搂抱在怀中,那泪水汹涌而下,将脸上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皇后娘娘,要撑住,千万不能有事。”
刘皇后中了这种烈性剧毒,除了刘家人自己心中清楚明白知道毒的来历外,旁人都是不知晓的。便是心中清楚明白,却也得装作不知晓。而此刻刘皇后中此毒,首当其冲要被怀疑的人便是与刘后一同复位的文昭仪。
文昭仪实在惶恐,她也匍匐在地,朝着太皇太后行大礼道:“太皇太后,臣妾觉得,此事的确蹊跷,需得严查下去。竟然连中宫皇后都敢谋害,而且还是在太皇太后您的宫中,这简直是不将皇家人放在眼里。”
“所以臣妾恳请太皇太后严查此事,必须揪出落毒之人来,定要替庄淑太妃跟皇后娘娘寻得解药。”
文昭仪言罢,黄婕妤为了撇清嫌疑,也立即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此时极为震怒,这招真是打得她措手不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但如此,连她之前精心设计的一场计谋也都算是白费了,此刻若是她救皇后,便不得不顺带着救了老太妃,若是不救皇后,她兄长家的侄儿必是不会罢休。
强行压制住心中那股子火气,太皇太后目光又轻轻落在林琬身上,双拳倏地攥紧。
她总觉得,今天这场阴谋,绝对与这丫头脱不了干系。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赵邕,绝对是赵邕……想到此处,太皇太后倒是冷静了很多,忽而又自嘲一笑。到底还是她过于轻心大意了,这才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跟一个小姑娘给算计了。
这巴掌打得实在厉害,简直叫她里外都不是人,如今倒是连娘家侄儿侄孙都恨上了她。
庄淑太妃这个老贱|人,年轻的时候就有手段勾|引太|祖皇帝,如今老了,竟然还这般有手段。仪王府……太皇太后心中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想着既然此事已经如此,便索性就成全了这老贱|人,至于能不能见到最后一面,还另当别论。
打从宫中回来不久,便传来消息,说是已经抓住了两次落毒的凶手,并且从那凶手的宫殿中搜寻出了解药来。
得此消息后,林琬彻底松了口气,心中没了包袱担子,觉睡得也格外香些,待得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姑娘醒了?”画堂闻得内室有些细碎动静,想着该是姑娘醒了,便端着热水进来,“姑娘,奴婢来替你更衣吧。”
林琬点了点头,心情好又精神好,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然后掀被子起床。
正是八月中旬,外头院子里桂花开得十分好,那浓郁香甜的气息从窗户缝中钻了进来,林琬凑着鼻子使劲嗅。忽而又听得外面有女孩子嬉闹玩耍的声音,林琬侧着耳朵听了听,笑问画堂道:“四姑娘来了?”
画堂拧了热巾子来替主子擦了脸后,又替她寻了件衣裙来换上,而后笑应道:“是啊,四姑娘跟表姑娘都是一早就来寻姑娘了,但见姑娘没起,两位姑娘就自己去外头桂花树下玩耍。”说到这里,画堂轻轻抬眸瞧了林琬一眼,又说,“姑娘,如今表姑娘可真是心性大变,以往玥姑娘还在府上的时候,她多嚣张啊,天天黏糊在玥姑娘身后,处处与姑娘您作对。这下可好了,恨玥姑娘恨得要死,倒是巴巴天天黏着姑娘您了。”
林琬笑道:“哪里只她恨林玥恨得要死啊,听说姑母将林玥私自关押了起来,天天鞭笞杖责,怕是林玥此刻早已经不成人形了。”她低头看了看衣裙,方才想着事情还没发现,现下一番打量才知道,是新做的碧绿裙衫,不由笑起来,“这是母亲给我做的吗?”
画堂道:“是啊,三太太昨儿晚上特意交代奴婢了,要姑娘今儿穿上。姑娘,您以往好似从来不穿绿色裙衫,今天穿上这样一身,奴婢觉得实在比平素还要好看呢。”
林琬打小就生得粉雕玉琢的,所以薛瑛总喜欢将闺女打扮得粉嘟嘟的,所以长到这么大,林琬箱柜内几乎所有衣裙都是粉色系的。如今偶然换上这样一身翠绿色,倒是新鲜,只觉得让人眼前一亮。
伸手将窗户打开,清凉如水一般的秋风吹了进来,卷着淡淡桂花香气。
“三姐姐!”院子中站在桂花树下的林琼瞧见林琬开了窗户,立即回过头去看,然后开心地举起手中捡到了桂花,“三姐姐,你院子中的花都落了,我帮你捡起来。”
陆荃也转过头去看林琬,面上有怯怯的笑意,却是没有说话。
林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伸手替妹妹林琼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笑得温柔:“这么贪玩,瞧你小手脏的,快进屋来,让姐姐帮你洗洗。”
林琼立即应声,扭着身子不停絮叨起来:“三姐姐院子中种的花可真多,我几乎天天来都能够看到开得好看的花儿,真想永远跟姐姐住在一起。三姐姐,昨天晚上中秋佳节,我娘酿了桂花酿给我喝了,我喝了好几杯呢,可惜昨天姐姐没在家。”她小嘴叽里咕噜说个不同,待得快走进门去了,才发现陆荃没有跟上。
陆荃还站在院子中那棵桂花树下,眼巴巴望着并肩携手走在一起的林家兄妹,眼中有羡慕,也有怯意,想跟上来,又不敢跟上来。
“荃姐姐,方才与我玩得可开心了,怎生见到三姐姐,你就不说话了。”林琼又一路小跑着回去,亲热地挽起陆荃手臂,将她拉到林琬跟前,“三姐姐,咱们带着荃姐姐一起玩吧,她跟以前不一样了。”
陆荃呆呆站在林琬跟前,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像是个犯错的孩子一般。
林琬道:“当然得带着她一起玩,不过,姐姐岁数大了,再不能跟你们一样。”说罢,她朝陆荃笑了笑,也抬手撩了撩她覆在额前的一层厚刘海。
其实陆荃长得十分好看,细白的皮肤,水汪汪的眼眸,尤其是此刻乖巧温顺的模样,更让人有好感。林琬心中感叹,难怪琼儿这么快就跟她玩上了呢。
外头韶光匆匆跑了进来,在林琬跟前俯了身子,就道:“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太太跟老爷吵起来了,您快去瞧瞧看吧。”
林琬大惊,一边快步往外面走去,一边问道:“怎么回事?为着什么是吵架?”
韶光道:“奴婢听太太跟前的妈妈说,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就是两人早上起床来,突然间太太就哭了,然后就拽着老爷一阵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