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每年中秋宴会,宫中都会盛行举办,各外命妇中但凡有品阶的,都会携带家中小辈进宫向各宫娘娘请安。宫中中秋家宴,每年都由中宫皇后主办,便是没有皇后,也该是由位份较高的妃嫔举办。
如今朝中,刘皇后与文昭仪皆是待罪之身,若说论得上品阶的,怕也就是皇长子的生母黄婕妤了。可上次流清宫宫宴上,庄淑老太妃无端叫人给害了,虽则凶手并非黄婕妤,可人毕竟是在她举办的宫宴上出的事情,她难辞其咎。
黄婕妤虽则育有皇长子,但出身卑微,原本能够主办流清宫宫宴就已经为众朝臣所诟病,更肖说无端却出了那样的错误。此次中秋宴,自当早早便有人准备好了理由,只待陛下开口,立即就有人再提当初刘皇后的事情。
皇后到底是皇后,身后又有刘家为倚仗,便是太皇太后已经开始有了弃她而重新再择刘家女进宫为后的意思,可事情也不可能就那般顺利。不说陛下不可能再择一位刘家女为后不说,便是刘家人,也不可能眼睁睁瞧着自家一个闺女永远呆在冷宫中,而明知是龙潭虎穴,却又再送一个闺女进宫来。
而若论起罪责来,刘皇后陷害林琬的罪责比起文昭仪在后宫中兴巫蛊之术罪责要轻得多,再说刘皇后本来就是六宫之主,此番就算两位娘娘一同重新复位,这中秋家宴也该是由皇后娘娘举办。
当初宣婉仪害人不成被陛下责罚,又拉刘皇后下水的时候,太皇太后不但没有替刘皇后说情,反倒是有了弃刘后的意思。对此,便是旁人不说,想来刘皇后自己心中也极为清楚明白的,怕当时心中就已经对太皇太后起了恨意。
此番林琬既走寻常路寻不得解药,便想走非寻常路,而这条非常之路,就是利用太皇太后与刘皇后之间产生的这份嫌隙、这份疏远,从而寻得解药。
剑走偏锋,自当是要冒很大的危险的,赵邕行事素来稳妥,每走一步棋都会思前虑后,若是没有十足把握的话,绝对不会出招。此番听得林琬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想都没想,直接黑着脸拒绝,简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若真要冒险才能救得祖母的话,便是他冒险,也不能叫她冒险。
深宫内院,人心复杂,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要掉脑袋的,他又怎能让她在中秋宴上设局寻解药呢?
林琬也知道此事行起来危险,但谁叫她医术不高,解不了老太妃身上的毒呢?
依老太妃如今的身子,哪里能够经受得住那样一番颠簸劳累,怕是太皇太后就是拿捏准了老太妃走不到仪州去,这才勉强答应也让庄淑老太妃回去的。
“那你有什么法子?你明明知道老太妃经不得劳累,此番就算太皇太后放行又如何?回不回得去这才是最重要的。”林琬见赵邕态度如此坚定,他甚至连想都没想就一口就回绝了,心中也有些生气,鼓着腮帮子走到他跟前去,气势凌人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太妃娘娘好好的,不但人要好好的,以后到了仪州,还得跟我们住在一起。”
赵邕垂头,黑眸定在她脸上,但见她气得双颊酡红,心中到底不忍。
可他也知道,她虽则年幼,可脾气却执拗,此番既然跟他说了这件事情,说明她心中已经决定了。若他再不黑着脸反对,她真就要加以实施了……那可是当朝皇后,背后又有刘氏一党人撑腰,她一个才将十四岁的孩子,怎能掌控局面?
到时候事情败露,那么多双眼睛瞧着,落她脑袋都是轻的。
思及此,赵邕也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只继续冷着声音道:“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答应的,琬琬,你便早早歇了这心思吧。”但见她一双杏目瞪得圆圆的,那美目中渐渐蓄满水泽,瞬间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赵邕喉结滚了滚,语气放轻了些,继续跟她讲道理,“琬琬,此番能够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已经算是难得,等过了中秋,我便娶你回仪州去。至于祖母,你也不必担心,我自当想好了对策。”
见他那双大手朝自己伸来,似是又要捏自己脸颊,林琬不想让他碰,圆乎乎的脑袋刷一下就偏到别处去,而后只坐在一旁,气呼呼的,转头不看他。
赵邕身子一僵,随即黑眸闪了闪,这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大小姐的脾气。
然后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自己方才除了语气较以前冷了些,旁的的确是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便是冷言冷语,那也是为着她好。自行反思一番后,赵邕这才举步朝她走去,见她依旧坐着不理睬自己,他则弯腰半蹲在她面前。
“生气了?”他浓眉微蹙,语气较之前软了不知道多少,“还哭了。”
林琬瞪了一眼,抬手胡乱抹了把脸,见他厚着脸皮将脸凑过来,她将脑袋扭得越来越偏,就是不肯看他。
赵邕抬起手来,用长满薄茧的手指去给她擦眼泪,但见她不但没有止住哭,那泪水反倒越淌越多,不由有些心慌起来,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打小除了祖母以外,再没近距离接触过旁的女子,他的世界就是封闭的,对女人也是隔绝的。
后来她莫名闯将进来,他才开始意识到,什么是男欢女爱。
从初识,到陛下赐婚,两人一路来都是甜甜蜜蜜,她也总关心自己,就算是哭,那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才哭的。像此刻这样的情景,他还是头一回遇到,不免有些手足无措。他原就不善言辞,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话多些,更肖说哄女孩子开心了。
这个时候,他想起赵德来,平素他一直觉得赵德行事不着调,可此番他恨不能向赵德借一张嘴来。
脑海中也想着,依着赵德那张厚脸皮,若是惹了女孩子生气了,该会如何?
赵邕心中拿捏不准,不由又垂眸看了林琬一眼,但见她哭得越发伤心,他真是乱了神。也想不得什么寻常应对的法子了,只凭着本能反应,长臂一伸,就将她紧紧揽抱在怀中,任她怎么挣扎,他都是不松手。
他个头高,又因常年习武,身子也健硕,他有意要抱住她,任她怎么挣扎都是挣脱不了。
林琬原本就是觉得他说话语气不好,是在欺负自己,所以才哭的。此番见他竟然都不好言好语哄自己,而是只凭野蛮劲儿抱自己,更加觉得他在欺负自己。奈何她力气小,怎么挣都挣不脱,心中那股子火越发窜了出来。
“我不要嫁给你了,你根本不是他,他才不会这样对我。”
林家都是急性子的人,而林琬虽则平时瞧着乖巧懂事,可当真遇到叫她生气的事情的时候,她也是有脾气的,而那脾气一上来,似比旁人还要厉害些。
她此刻气赵邕已经气糊涂了,一边使劲扭动着身子,一边继续闭着眼睛哭道:“他从来不会这样欺负我,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从不逼迫我。他也从来不会吼我,更不会黑着脸跟我说话,你不是他!”
赵邕闻言身子狠狠僵住,一颗心仿佛都要碎了,他完全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原一直不明白,当初在皇宫中的时候,她为何要冒死替自己解毒。要说是为了报答当初救命之恩,也不该是来得那般及时,自己前脚才将中毒,她后脚便混进了自己寝殿去。他原不是这样会轻易相信旁人的人,只因初次见她的时候就感觉不同,所以后来当她再次接近自己的时候,他完全可以抹杀掉内心的疑虑,只愿意相信她就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可如今瞧着,莫非她真正想嫁的人不是自己,而只是一个与自己长得比较像的人吗?
思及此,赵邕眸色越发浓黑,心中也涌出一股子醋意来。他微微垂眸望向她,见她一张小脸哭得脏兮兮的,而此刻,正用一种颇为怨恨的眼神看着自己,似是真的有不愿再嫁自己的自己,赵邕忽然心慌起来。
她既招惹了自己,如今自己早已沦陷其中,她便说不嫁就不嫁了吗?
别说此刻陛下已经颁发了两人赐婚的圣旨,便是陛下解了两人婚约而将她再另配他人,他也是做不到眼睁睁瞧着旁人将她娶走的。到时候,就是抢,他也要将她抢到自己身边来。越想越觉得心慌害怕,就怕她不是真心想要嫁自己的,也怕她随时都能够会离开自己,更怕就算将她娶回去了,她那颗芳心也不在自己身上。
赵邕此刻整个人简直是崩溃的,又见怀中人哭得越发可怜,他心生怜惜,也不再多想,只双手紧紧箍住她不停扭动的小脑袋,那冰冷的薄唇就紧紧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