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三王被押送回京城后，今上虽则还保留三位王爷的爵位，不过，都是降为郡王，幽闭在深宫中。一应好吃好喝地供着，只要是不过分的，只要三王开口想要，今上都会应承。只是，出入肯定不自由，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

　　女眷分开关押，三位王妃还有几位姑娘，都关押在整个皇宫的西侧。

　　到了晚上，曹皇后确定陛下今天留宿在了景阳宫后，便带着贴身的嬷嬷去了西边。还是很多年前的一件事情了，如今细细算来，也有三十年了。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笑容明媚灿烂，总喜欢穿颜色艳丽的裙装，她似乎总是很高兴的样子，与谁说话都是笑嘻嘻的，她性子活泼开朗，模样又长得甜美俊俏，又正是风华之年，叫人不喜欢都不行。

　　当年，太|祖皇帝尚在弥留之际，那个时候刘后已经渐渐掌握住朝政，但四位王爷还没有前去封地，四位太妃也都尚还健在。那个时候的京城十分热闹，她总喜欢扮作男装去街上四处玩儿，抓小贼，逛青楼，她一一都尝试过，觉得新鲜得很。

　　她的名字叫秦馥儿，是当年镇守边关的一员大将的女儿，当年能来京城，也是破例跟着父亲进京述职的。生长在边疆的姑娘，自当与娇滴滴养在京城里的姑娘不同，她既有男孩子的英姿勃发，又有女孩子娇羞的一面，当年还是少年的四位王爷，没有不喜欢她的。

　　而她曹芬，是当年秦将军手下一名副将的女儿，只因曹副将战死沙场，曹夫人又殉情，徒留她一个幼女活在人世。秦将军觉得她可怜，便收留了她，一应吃穿都跟秦大姑娘一样。那次秦将军进京，她也有幸跟着来了，亲眼目睹了秦馥儿最风光无限的一段时日。

　　四位王爷年岁相当，当时也都十六七岁了，到了娶妃的年纪。

　　小王爷们都喜欢秦将军的掌上明珠，太|祖皇帝跟秦将军也没有办法，便只能采取“打擂台”这样的法子。其实当时秦馥儿心中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当今陛下赵乾。赵乾自当也是视其如珍如宝，恨不得捧在掌心来宠着才好，秦馥儿性子耿直，说一不二，赵乾一应都顺着她。

　　那个时候，她亲眼目睹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先是羡慕，最后渐渐产生了嫉妒。

　　她性子温顺木讷，便是有什么心事，也都是悄悄放在心里不肯说出来的。一日日瞧着两人如胶似漆，她倒是也信守承诺，什么都没有说出去，她一直都是秦馥儿的小跟班，也是秦馥儿用来与赵乾约会的幌子。

　　秦馥儿只要带着她，就不会有人怀疑，她是在跟男人约会了。

　　回到家里，秦将军秦夫人问起来，她也会帮着说谎。

　　久而久之，她心中越发抑郁，最后病倒。她一病数日，缠绵于床榻，自然也没能再有机会跟着秦馥儿一起出去见赵乾。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她对赵乾的感情已经到了无可自拔的地步，只要一日见不到，她都像是生不如死一般。

　　再后来，她想明白了，便听大夫的话好好吃药，养好了身子。

　　说来也是奇了，待她身子好全了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秦馥儿与明王定亲的消息。她还没有弄清楚情况，京城便发生了变动，因为太|祖皇帝突然驾崩，刘后辅佐当时的太子登基，随即四王便被放逐去封地。

　　再后来，她跟着赵乾去了仪王赵乾去了仪州，一来是她想靠得自己喜欢的人更近一些，二来，也是因为她的祖籍在仪州。她的父母已经死了，就算秦将军好心，她也不能真的就一辈子赖在秦家。

　　就算后来自己成了王妃，成了皇后，就算赵乾风流多情，府中年轻貌美的小妾多得数不胜数，可是她心里明白，在赵乾的心里，怕是一直深深爱着的，还是当年的秦馥儿。秦馥儿与赵乾之间的事情，她一直不明白，但她想，这其中肯定是有原因的。

　　一边想着前程往事，一边往秦馥儿此刻居住的宫殿去，说实话，这么些年过去了，她还真是挺想念馥儿的。虽则曾经羡慕过她，甚至是嫉妒过，可如今过上了好日子成了一国之母的到底是她曹芬不是吗？

　　她想见她，以一种高傲的姿态去见她，她想让她知道，她曹芬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胆小又自卑的少女了。

　　站在明郡王妃的寝殿前，曹皇后静静愣了一会儿，而后才转头道：“走吧。”

　　见是皇后娘娘，把守在门前的嬷嬷连忙来跪下请安，曹皇后问道：“明王妃可歇下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明王妃才将用完晚膳，此番正陪着姑娘说话呢。”那老嬷嬷回道，“皇后娘娘可是要进去？”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本宫与明王妃乃是旧识，此番来，也是陪着王妃说说话的。”曹皇后吩咐一声，这才提着裙子走了进去，她进去的时候，明王妃才将沐浴过，正躺在贵妃椅上，颇为慵懒地让两个小婢女用干毛巾替她擦拭头发。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则坐在一边，手中握着一本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如今天气冷，又是大晚上的，怎生这个时候洗了头发？”曹皇后见明王妃没有瞧见自己，就先开口说话了，然后见原本伺候着明王妃的两个婢子连忙跪下来请安，她则面上笑容更深了些，随即继续朝明王妃走近。

　　闻声，秦馥儿回头来看，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就拉着那少女跪了下来。

　　曹皇后目光轻轻在那少女脸上划过，继而目光落到明王妃身上，笑着道：“秦姐姐，起来吧，你我之间，何须下跪。”说罢，她寻了上位坐下，而后静静看着明王妃，待得明王妃站起来之后，她才瞧得见她容貌，不由手攥紧了些。

　　想来，她如今也四十多岁了，可老天爷似乎特别厚待她，时光在她脸上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一如三十年前一样，明艳动人，光彩夺目，瞧着这通身的气质，似乎早就褪去了那一身的桀骜，此刻瞧着，倒是显得温顺了不少。

　　“秦姐姐，你也坐吧。”曹皇后轻轻地笑，但见明王妃坐下后，她才又说，“你也不要怪我，到现在才来看你，主要是太后寿诞在即，宫中需要忙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虽说有四妃帮着打点，可毕竟是大事，我都得一一把着关，如今才将闲了些，就来看秦姐姐了。”

　　明王妃稍稍低了些头，温顺道：“罪妇不敢当，皇后娘娘快别这样说。”

　　她虽说着恭顺的话，可曹皇后觉得，她骨子里头却是十分高贵的。她永远都是那样，美丽得扎眼，仿佛走到哪里身上都罩着一层光，叫人不得不嫉妒。曹皇后微微有些愣神，想着，不晓得陛下有没有见过如今这番模样的她，若是已经见过了，不晓得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

　　“今天这儿没有皇后，秦姐姐，你也不必客气，咱们就说说话。”曹皇后轻轻笑了笑，继而望向明王妃身后站着的少女身上，“这是……”

　　明王妃说：“绯儿，快过来给皇后娘娘问安。”

　　少女娇憨懂事，连忙要跪下来，曹皇后道：“方才不是已经请过安了吗？本宫知道了。”曹皇后稍稍顿了顿，又说，“绯儿，本宫与你母妃想叙叙旧，你先跟着嬷嬷下去歇着吧。”

　　赵绯悄悄望了眼自己母妃，但见母妃点头，她才应声先去歇着了。

　　待得屋内只剩下两个人，曹皇后才问道：“秦姐姐与三十年前比起来，真是一点都没有变，依旧那么明艳动人。想来，是明王殿下对姐姐疼爱有加。”

　　明王妃道：“皇后娘娘倒是越发端庄高贵了，想来陛下待皇后娘娘，也是体贴入微。”

　　今上风流多情，这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情，曹皇后不相信明王妃会不知道。可是她此番却这样说，什么意思，分明就是在挖苦自己。当了皇后又如何？不过是命好生得了皇长子，这才被立为皇后。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登基之初，有位份的妃子就有很多了。

　　尤其是近来，更是频繁临幸后宫中那些尚且还没有位份的女人，临幸之后，再给名分。曹皇后看过陛下近一个月以来的彤史，每一天临幸的女人都不一样，有些给了名分，而有些，似是宠幸过之后就忘记了似的。

　　曹皇后想，陛下近来颇为反常，这一切怕都是做给明王妃看的吧？他心中怨恨，他不明白当年的明艳少女明明是与他情投意合的，为何转头就要嫁给明王。三十年了，他糊涂了三十年，风流了三十年，原来都是为着她。

　　曹皇后心中清楚，三十年前的赵乾，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对秦馥儿的那些宠爱她曹芬都是瞧在眼里的，后来她千方百计接近他，他答应娶她为妻，她都很开心。总想着，便是他心中没有自己，可只要他是个专一、懂得疼爱妻子的男人，那么这辈子真是值了。

　　可嫁去了仪王府才知道，原来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赵乾变了。

　　直到后来姜氏姐妹的出现，曹皇后心中才明白，这辈子，赵乾的心里恐怕就不会再也旁人。他睡过的所有女人，包括她曹芬在内，都是秦馥儿的替身。后来她仔细想了想，觉得，赵乾之所以会愿意娶自己，那也是因为秦馥儿的缘故吧。

　　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姑娘，便是性格迥异，可身上多少会是有些相同之处的。

　　就这样，她欢天喜地地成了旁人的替身，而赵乾给她的，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她曾经试图想要争宠，可后来想想，她贵为王妃，却要跟歌舞女出身的姜莲姐妹争宠，说出去，岂不是可笑？

　　渐渐的，她也看淡了，便慢慢淡下心来，只吃斋念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