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林琬视线在陆荃身上扫了一圈,而后目光落在陆渊身上,平静道:“她这是怎么了?”
陆渊上前一步,面色灰白,双目猩红疲惫,也再不似从前那般神采奕奕,此刻的他,犹如是一只断了双臂的雄鹰,精神萎靡,十足颓败。
“从昨天早上开始,就有些轻微的发烧,原有丫头禀报我的时候,我去瞧过,见她还能与我说笑,就没当回事。昨儿晚上我没在家,今儿一早回来的时候,就有丫头哭着说,荃儿已经烧了一夜,怎么叫都叫不醒,迷迷糊糊的总是在说胡话。”他情绪颇为不稳定,又朝林琬走近几步,近乎哀求道,“琬表妹,我知道荃姐儿以往得罪过你,但还请你看在表姐妹的情分上,救她一命吧。”
林琬没有不救人的意思,她朝陆渊兄妹跟前走了来,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陆荃,而后秀眉微蹙。没有对陆渊多说什么,只是转头吩咐馆内两个帮忙打杂的小丫头道:“将她抬进内室去,打了热水帮她擦拭身子,好生照看着。”
虽则她心中对陆渊兄妹多有怨愤,但此刻既然是打着“行医好德”的名号治病救人,自然不会将任何一个上门前来求医的病人拒在门外。更何况,她心中也清楚明白,这陆荃虽则令人厌恶,但明显心中没有什么心机成算,以往她看自己诸多不顺,多半也是碍着林玥的缘故。
也不知道林玥给他们兄妹灌了什么*汤,竟是叫这兄妹那般对她鞍前马后,多番与自己过不去。
林琬眸光阴沉沉的,想到此处,手指倏地攥紧,将方才写好的一份医案揉碎了。
“琬表妹……”陆渊没有即刻离去,只还一直静静站在案前,但见林琬神色不对,他心中了然,微微敛眸,继续赔罪道,“荃儿生性骄躁鲁莽,以往又与玥姐儿走得近,所以这才事事针对于你。但她本性不坏,只要琬表妹能够救她一命,我陆渊便是欠你一个人情。”他微微抬眸,目光落在林琬脸上,但见林琬也朝他望来,又道,“我陆渊虽则无能,但好歹也是陆国公府长房嫡孙,将来琬表妹有什么需求,我能使得上力气的,自当会帮衬一二。”
林琬闻言,抬头看他,目光在他身上迅速溜了一圈。
继而笑道:“陆表哥倒是聪明,知道投其所好,既然你出的是这样的诊金,我便收下了。不过,妹妹倒是有一事好奇。”她微微顿了顿,而后索性放下手中医书,看着陆渊道,“我方才瞧荃表妹的确是不幸染了时疫,不过,请问表兄,贵府上可有旁人也染上了?”
陆渊一愣,旋而回道:“这些日子老太太一直严进严出,查得很严,所以,并不曾有。”
“那可就奇怪了,按理说,荃表妹是国公府千娇万贵的长房嫡出小姐,身份高贵得很。这种情形下,表妹该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一个,怎生如今贵府一应丫头婆子无事,单只表妹出了事情?陆表兄,你可曾有想过这是为何。”
林琬看着陆渊,目光平静幽深,只在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陆渊一回家来便听说妹妹病倒了,自当只想着如何救妹妹,一时间未有多考虑。但此刻听到这样一番言论,不由心中震怒起来,那双拳头也即刻攥得紧紧的,眼神微冷似刀,恨不能将人大卸八块。
自当是有人故意害的妹妹,此等卑劣手段,着实叫他震怒。
林琬道:“荃表妹我收下了,你也放心,我不会因为以往与她有过过节,而此时施以报复。只要这医馆内旁人能够活下来,我也保证她可以活下。不过,还请表兄记着,你的诊金随时准备好,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有地方用得着了。这边没有你什么事了,表兄请回吧。”
陆渊回了神,不由便将目光落在林琬身上,方才还满眼血色,此刻却变得柔和许多。倒是也没有多说,只是朝林琬抱了抱拳,轻声道了谢,而后转身,大步离去。
周太君从后面走了出来,目光定在陆渊背影上望了会儿,这才开口问道:“这陆国公府,浑水也是挺深的,谁人这般胆大包天,竟然连嫡长姑娘也敢害。陆家老二夫妻最是平和,不像是会做出这等卑劣事情来的人啊,这倒是奇了。”
林琬见到老太君,凑到跟前去腻了会儿,还亲手给她泡了杯茶,这才说:“总之不管如何,陆渊这次算是欠了我一回,他虽则不多君子,但也不是什么地痞无赖,说话总该是算数的。此番既然开了口做了承诺,往后我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想必他不会拒绝。”
周太君接过外孙女亲手泡的茶来,喝了一口,心里暖洋洋的,然后伸手将香软团子抱住。
“外祖母知道,你做这么多,都是为着那小子。从现在开始,就知道为他铺路了,琬琬,你如今心中的想法,连外祖母都有些瞧不懂了。”周太君面上挂着慈爱的笑意,只凑在林琬跟前,轻声道,“有些事情你不愿意多说,外祖母也不多问,毕竟,你也是大孩子了。不过,不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够一辈子美满幸福。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刻意为着谁,而太过拼了自己的命。”
林琬点头道:“外祖母说的话,琬儿一定会牢牢记在心中的。”
周太君轻笑一声,只慈爱地摸了摸外孙女脑袋,没再继续说什么。
很快,韶光便将秦大夫请了来,而他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位大夫。
秦大夫走到周太君跟前,行了个礼,而后对林琬道:“林姑娘的方子,我方才看过,的确是高出老朽一筹。我之前与几位大夫也一处配过药,几度以为要成功了,但就是缺了几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方才瞧了林姑娘的,倒是心中好生佩服。”他稍稍顿了顿,这才又道,“说来也是惭愧得很,我自认看过那么都医书,也救过那么多人,临了,却是连个姑娘都不如。”
周太君笑道:“秦大夫不必自谦,你济世斋在这京城中的地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再说,她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不过是运气好一些罢了。好了,既然如此,我老婆子便随你们一道去看看,熬了药喂了病人喝下,病好了才算是方子配得成功。此番夸赞她,还为时过早了些。”
按着时间先后,画堂煎好的第一份药,是喂给了宋青程。
许是宋青程原身子底子就好,服下药才不到半日,便渐渐开始有了些起色。不但烧渐渐退了,到了晚间,人也幽幽转醒了来。叶文亭一直伴在宋青程跟前,但见他醒了,立即跑着出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林琬。
林琬闻言,立即命医馆内所有丫头都丢了手中其它活,只按着方子熬药便是。
仁心堂竟然能够救活染了时疫的人,这消息迅速在京城内传了开来,消息传到贵安侯府林老太太耳中的时候,老太太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
岳嬷嬷站在堂中央,满面堆着笑意:“老奴说的都是真的,咱们家三姑娘,如今在旁人口中就是‘再世华佗’,都道姑娘妙手仁心,简直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苍生的仙子。”她稍稍顿了一顿,脸上笑容敛去一些,迅速看了老太太一眼,这才又继续道,“不过,老奴听说,这些日子周老太君一直跟三姑娘同吃同住,二太太也一直都住在仁心堂内,旁人不但夸赞咱们三姑娘,还个个都奉承巴结着周老太君呢。老太太您若是再不去露个脸,怕是这一记功劳,就都被忠勇将军府抢去了。”
林老太太一屁股跌坐在圈椅里,双拳攥得紧紧的,一拳拳狠狠砸在扶手上。
“周太君这个老妖婆,心计城府愣的深沉得很,没有想到,这样的功劳她也抢。”林老太太此番后悔得紧,早知道三丫头如此能干,当初就该让妍丫头一道跟着去的,这下好了,原本好好一个露脸博名声的机会,白白溜了。
宋思妍也是着急,坐立不安道:“姑奶奶,那咱们去吧,此刻过去,怕是还来得及。”
“备马车!”林老太太当下便做了决定,连身衣裳都来不及换,拉着宋思妍的手,就快步朝外面去。
此番城内各条街道上都热闹得很,林老太太赶到的时候,仁心堂外面已经围了很多人。
人群将路堵得水泄不通,林侯府的马车过不去,宋思妍实在等不及了,撩开侧面的帘子就脆生骂道:“眼睛都瞎了吗?不知道这是贵安侯府的马车?还不都给我滚开!我可告诉你们,这马车内坐着的可是林家老太太,耽误了她办事,回头有你们好果子吃。”
“林侯府的人?”人群中有人叫嚣起来,“林三姑娘施药救人的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薛将军府的人伴在身边的,那时候怎么不见林侯府的人来?如今倒是好了,见林三姑娘寻出了医治时疫的方子,你们倒是知道过来了,来抢功的吧?”
被人正戳脊梁骨,宋思妍到底年轻,脸皮薄些,刷的脸就红透了。
外面有人继续指着马车道:“还有,林三姑娘平素待人素来温和有礼,而你又是林家哪位姑娘?不但上赶着前来抢功,还敢大呼小叫的。你可知道,此番仁心堂里面坐着的人是谁,你可知道我等为何候在此处?说出来,吓死你。”
宋思妍早合上了侧面帘子,可耳边还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讽刺声,她听得火冒三丈。
“姑奶奶,您瞧他们说的,分明就是没将咱们贵安侯府放在眼里。”宋思妍既羞涩又气愤,狠狠跺脚道,“这般跪捧忠勇将军府的臭脚,却是不将咱们侯府放在眼中,分明就是瞎了狗眼了。更何况,这份功劳分明就是咱们侯府的,可这群贱民呢……见到侯府的马车不但不晓得避让,反而还在这里瞎嚷嚷,真是良心喂了狗。”
林老太太本就急得心烦气躁,偏生还有人在耳边唠唠叨叨的,她听得嫌心烦,训斥道:“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闭上你的嘴巴!”又兀自撩开侧面帘子,吩咐道,“喜鹊,既然马车过不去,咱们便不坐车了,直接走着去吧。”
宋思妍一听说走路过去,心中就有些不太情愿起来,小声嘀咕一句,但还是跟着林老太太下了马车去。
林老太太毕竟上了年岁,而此刻天气热人又多,走了几步就气喘起来。
“思妍,你年轻走得快,先去吧。”林老太太朝她挥了挥手,喘着粗气道,“一会儿去的时候,可别跟三姑娘顶撞,至少要让外人瞧见你们姐妹情深的样子。这可是你难得的机会,可得把握好了,若是她愿意带你记上一功,得了太皇太后跟陛下的认可,往后还愁嫁不去好人家么?快去。”
宋思妍闻言,倒是真的没再等老太太,只自顾自提着裙子往仁心堂跑去。
才将跑到门口,就有身穿布衣的两位年轻人伸手将她拦住。
宋思妍见这两人身穿布衣,以为只是一些刁民,根本一点没有放在心上,当即怒骂道:“你们算是什么东西?胆敢拦本姑娘,识相的就快让开,否则的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说罢,提着裙角就要往里面挤,那站在门前的两人还是伸手将她拦住。
“你们可知道我是谁?我可是……”
“宋表姑娘,陛下传你进去。”宋思妍话还没说完,画堂便轻步走了出来,面上有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陛下……”宋思妍着实有些傻眼,她心中拿捏不准,不知道这丫头是否在吓唬她。
见是画堂,那原本站在门口拦着人的两名壮士立即侧身让开,然后依旧如铁柱子一般,候在仁心堂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