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时间18：40.

　　“小姐们，我们等得差不多了，”翠西从休息室的椅子上坐起，抓过背包甩到肩上，“来吧，重复一下我们刚刚的安排：吉姆，老样子，你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确保那些安保人员不会为难我们；瓦伦汀小姐，你得让杰森一直跟在你身边，如果不舒服或者想去洗手间，一定要提前通知我们，不要一声不吭地走丢了。还有露娜小姐……”

　　“我叫安婕，”凯芙提醒了她一声，“安婕·瓦伦汀。”

　　她有意地加重了语气。之前每当使用一个新身份的时候，凯芙总要将那个名字反复地复述，以强化大脑对身份的记忆。

　　“不好意思，安婕……你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知道你之前对付这种情况简直是轻车熟路，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你得和我待在一起……当然，还是同一条原则，你要尽可能表现得自然一点，举止和言行不要过激。万一你又把哪个不小心碰了你肩膀的倒霉鬼拧得手腕脱臼，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帮你圆过去了。”

　　凯芙突然感到一脸颊有点发烫。

　　“是谁给我打的小报告……”她嘟哝道，“尼摩吗？”

　　“我听见了哦，”翠西的声音微微发抖————她好像在拼命忍住笑，“拜托，这可是你们亚诺局长亲口说的……叫我们千万不要在你睡着的时候惹你，尤其是……”

　　“……别碰头发和肩膀，”杰森接了一句，“不然你就会浑身炸毛儿，像一头母狮子……你真该听听你们亚诺局长对你的评价————他来总理府的时候，爱森斯坦局长看见他吊着一块三角巾，胳膊上肿的老高，问他是不是他老婆弄的。你们局长当时就丢下一句话：……”

　　“……‘露娜挠的！’，”翠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露娜挠的！’……哈，看他那怨气十足的样子，我们还以为‘露娜’是他养的一只猫呢。”

　　凯芙悄悄瞥了一眼。怀丝失神的眼角渐渐起了一丝光彩，她觉得她肯定看见，怀丝刚才偷偷地笑了，尽管还是很勉强的笑。

　　是吗……

　　凯芙抬起头，望着安检站上方的航班时刻表。

　　19：50，LH2308.柏林勃兰登堡至伦敦希思罗。

　　还剩下不到两个小时，这种生活就要结束了……

　　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活力扩散至凯芙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亚诺局长，抱歉了。她默默地念叨道。

　　让你成了我最后一个受害者。

　　*

　　机场的另一头，警卫厅里。正坤摸着肿胀的右脸，哼唧哼唧地靠在椅子上。站在他面前的那几个血气方刚的俄国小伙子，眼看他这一幅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不打一处来。但是在两名人高马大的机场安保人员面前，他们也只得忍气吞声，不好当面发作。

　　“警官先生，您可以看看当时的录像！”戴毛线帽的男子搂着他的妹妹，激动地朝警察喷着唾沫星子————他貌似是这群人里德语最好的一个，“这个人很明显是蓄意的！他的车子本来在外侧，结果就在我妹妹踏上人行道的一瞬间，他就改变了方向————是的，结果显示他的车子突然朝我妹妹的方向变向，难道这还不明显吗？”他指着监控录像的画面，“瞧！”

　　正坤眯起眼睛，视线死死地盯着那俄国女孩。她似乎是被哥哥们愤怒的情绪吓傻了，眼睛只管瞅着地板，双手搅在一起，身子不停地扭动着。

　　“我不是说过嘛……”正坤岔了一句，“先生们，雪地里轮胎有点打滑，我没控制住距离，才不小心撞上去的……我发誓我完全不知道……”

　　“哦豁！”毛线帽火冒三丈地喊道，“轮胎打滑！那录像上的突然加速是怎么回事？也是轮胎打滑？你最好别再找借口，说你不小心又把油门当成了刹车！”

　　“很抱歉，我想这很有可能就是当时的情况，”正坤呲了呲牙————他的半边脸现在已经全肿起来了，“正如我刚刚告诉你们的，警官先生……我是一个菜鸟司机，刚刚拿到驾照还没在怀里捂热乎呢，没想到……”

　　这时，毛线帽身边那个脾气粗暴，一脸凶相的年轻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揪住正坤的领子————

　　“够了，够了！“身边的警官见状连忙跑过来挡在两人之间，”都给我住手！快住手！”

　　“你这油嘴滑舌的亚洲佬！”那个年轻人的架势，恨不得把正坤生吞活剥一样，“你最好庆幸自己要在局子里蹲着，不然要是让我在特区碰到你，听着！我发誓我要是不拿剪刀把你的舌头剪下来，缠在你的脖子上，我就不姓雷季耶夫！”

　　“听你说的，”正坤反驳道，“你把责任全往我身上推……可是你妹妹当时不也是在闯红灯嘛？”

　　“都给我闭嘴！”警察的脾气也上来了，一把将年轻人推了个踉跄，“这里是警察局！不是他妈的特区！你们要是再敢动手，我今天完全可以按照妨碍执法的罪名，把你们通通丢进局子里！”

　　年轻人松开了手，他的嘴里咕哝着几句俄语脏话，朝身后退去。

　　“行了，先生，”警察摸了摸自己的帽檐，“你也别找借口……退一步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我们也不是非要把对方整个你死我活，不是吗？要是我们在这里耗得太久，误了你们的航班……”

　　“我其实想说，我的航班已经延误了，”正坤耸了耸肩，“我觉得我铁定要在机场过夜……外面的雪这么大，我肯定没办法回家了。”

　　“是，是，”警察敷衍地说，“那就麻烦你行行好，给我们一个方便，因为我们想早点下班……把你的驾照，护照，还有其他一些可能用到的证件拿出来。”

　　“我说老兄，我不是刚刚已经给你们看过了吗？”

　　“刚刚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先生，我们现在要把你的驾照输入柏林交通局，看看你之前的一些记录……别紧张，先生。你的驾照看起来像模像样，没什么问题，我们只是想进一步核实一些信息。如果不出意外，你今天的麻烦不大……至少在我们这麻烦不大。至于他们，那就是你们出去以后自己解决的问题了。”

　　正坤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看了看警察，又转头看了看怒气冲冲的俄国人。

　　“呃……”

　　“先生，别耽误我们的时间，”警察不耐烦地说，“快点解决对你我都有好处。”

　　正坤低下头。他的双拳紧握，放在额头上，看样子他的大脑正在经历十分痛苦的选择。

　　“好吧，先生，既然你不肯合作，”警察朝前走了一步，“那我想我们恐怕得……”

　　砰————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朝门口望去。马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

　　“正坤，他们都在这儿吗？”他瞟了一眼俄国人。

　　“马特，我还在说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正坤伸了伸懒腰，扶着靠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差点给这群人揍死在这儿……”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警察质问道。

　　“不关你的事儿，”马特掏出了特工证，“中情局办案。聪明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证件的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警察们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一样，不由得朝后退去。

　　“你刚刚一直想看我的证件，”正坤悠然晃到警察面前，“这就是我的证件：天网一司，张正坤探员。我们和中情局联合办案。抱歉，请你们出去回避一下。”

　　把两位警察轰出去以后。正坤和马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手伸向了枪套。

　　“好了，各位，”马特厉声命令道，“所有人，站成一排！快点！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

　　柏林时间19：30

　　“如果航班没有延误的话，我想我们应该不会碰到什么麻烦了。”翠西解下了自己的挎包，将外套一并脱下，放入篮子里。在她的身边，旅客们都秩序井然地排着队，将各种可能引发警报的物品取下，摆放整齐。

　　吉姆就不用说了，凯芙想。前方一切正常，就像吉姆之前打点好的那样。翠西和杰森装有手枪的手提包安然无恙地从机器里穿过，没有警报，也没有人来找他们的麻烦。就像最老实，最循规蹈矩的乘客那样，他们站在全身扫描仪的中央，双手抱头，站成一个大大的“X"，乖乖地任由安检人员仔仔细细地将全身扫描了一遍。然后，他们收拾好行装，站在对面等待着。

　　“瓦伦汀小姐，该你了，”无线电里，杰森小声提醒道，“放松点，别紧张……我们这一行人里，你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旅客呢。”

　　凯芙走到全身扫描仪前面，慢慢地脱下鞋子，将袖珍手枪塞到篮子下面。突然，一声警报从前面传来。

　　“唇膏是吗？”一个黑人女警将手提包递给怀丝，“放回去，这东西不允许带到飞机上。”

　　凯芙低下头，她的余光看见怀丝慢慢地踱着步子走来。

　　“我忘了……”怀丝垂下了眼睛，将唇膏的盖子掀开，“我……我可以补个妆再走吗？就一会儿，两分钟？”

　　她掏出一块碎了一块角的梳妆镜，将唇膏小心地涂了上去。

　　“嗯，其实……”凯芙解下了脖子上的月坠，放入另一个篮子里，“到了伦敦，我可以再给你买一个新的……”

　　“你不知道，娜塔莎，”怀丝的眼睛还是原来一样垂着，“这个唇膏对我很重要，就像……月坠对于你而言。那是安婕……在我二十岁生日那天送给我的。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出现在我的身边……”

　　凯芙看见怀丝抿起嘴唇，将唇膏涂抹均匀。然后将盖子放在手指上绕了几圈，连同还没用完的唇膏一并扔进垃圾桶里。那里堆满了各种违禁物品。

　　“怀丝……你可以不用叫我娜塔莎的，”凯芙脱下外套，跟在怀丝后面，朝全身扫描仪走去，“那只是我的一个假身份……就像露娜一样。我现在和你的妹妹，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不叫我安婕呢？”

　　“但是，“怀丝从黑人女警身边走过，喃喃地说道，”安婕只有一个，你也只有一个，娜塔莎。”

　　她收拾好了提包。杰森小心地拉过她的胳膊，朝航站楼走去。

　　“安婕，你这边的动作比我想象的快多了，”翠西冲了上来，一把将凯芙挡在身后，疑神疑鬼地环顾着四周，“我的天啊，你究竟带了多少东西！刚刚我站在安检站的旁边，看到了你的全身扫描结果……”

　　“你……你看到了什么？”凯芙猛地一惊。

　　“你鞋底儿居然还藏着两把刀！”翠西极力压低着声音，尽管还是无法掩饰她震惊的情绪，“还有你的袖子……老天，那可是两把匕首，还有四支弩箭！你怎么能携带这么多东西而不被别人发现呢？我刚刚手心里捏得全是汗！生怕你给人扣下来，把你的身份给泄露出去！”

　　“呃，看来我还真要感谢吉姆来着，”凯芙把头别过去，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你都没看到刚刚那群安检人员看我的眼神……我想他们一定恨不得当场吃了我，一想到把我这种人放到飞机上……”

　　“你的袖子里为什么还会有两捆绳索啊！”翠西的嘴巴简直都合不拢了，“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以前？你指的是我还作为宋凯芙生活的时候？

　　“翠西小姐，别瞎打听，”凯芙歪了歪头，“这可是五级机密……我本人都没有权限告诉你呢。”

　　她挤出一个微笑。

　　“那么，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她轻松地呼出一口气，“要么，我还是走在前面吧，我已经等不及要坐上飞机了……”

　　“喂，我说，”一个声音从无线电里传来，“你们两位，六点钟方向，有情况。”

　　凯芙的脚步忽然放慢了下来。她回过头，翠西的表情同样十分迷惑不解。

　　“怎么……”

　　“三个警察，正在朝你们的方向走来，“吉姆说道，”不知道是不是针对你们的。”

　　“能有什么事呢？”翠西的声音有点紧张了，“你不是跟机场的人说好了吗？”

　　“他们不是机场安检，”吉姆回应道，“是联邦警察。”

　　还没等凯芙回过神来，一只大手就重重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安婕·瓦伦汀？”

　　凯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她慢慢地转过头去，两名联邦警察和刚刚那位黑人女警站在她身后。

　　“安婕·瓦伦汀？”联邦警察又问了一句，声音比刚刚更严厉了，“你就是安婕·瓦伦汀小姐吗？”

　　“呃，这是我的朋友……”翠西陪着笑凑了上来，“请问……”

　　“我没问你，”联邦警察不客气地打断了翠西，“安婕·瓦伦汀，是你吗？”

　　凯芙的余光朝周围撇去，翠西和杰森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嗯，我是安婕……”她谨慎地回答道，“请问有事吗？”

　　突然，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响起。凯芙惊讶地发现她的双手被死死地拷了起来。

　　“跟我们走一趟，”联邦警察冷酷地说，“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