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勤局的休息室位于三楼东南角的一个单独隔间里。对大部分特勤局员工来说，这里就是他们避世的天堂：淡绿色的主配色；精致而不失优雅的壁画；柔软而宽敞，可以供两个人同时躺下的沙发。对于大部分一看到车水马龙就头昏脑涨的探员们来说，结束一天的调查之后，捧一杯咖啡，舒舒服服地躺在靠椅上，盯着窗外小花园的流水发呆，没有比这更令人感到宽慰的事了。

　　也许是临近柏林峰会，再加上D37特区前一天的大案，大家最近的精神都有点萎靡不振。所以，当休息室的人们抬起头，看见一身灰白的尼摩·维登海姆捧着一大摞文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满不在乎地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时，他们眼中那股毫不掩饰的怨念，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我说，尼摩，“一位探员打着呵欠，一只手在沙发上摸索着眼镜，“我知道你们专案组最近忙得七荤八素……可是，有什么案子，你非要搬到休息室来，不能……呵……不能在外面搞完吗？你瞧瞧你，自打你一进门，”他吃力地转过脖子朝后看了看，“你把工作的氛围都传染进来了。”

　　他说得没错。原本宽敞的休息室里还有至少十几人待着。几乎就在尼摩出现的同时，两位探员就抓起衣服，睡眼惺忪地和尼摩擦肩而过，回到了办公室。接下来十几分钟，尼摩什么也没做，一句话也没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大口灌着咖啡，一边看着文件。但是对其他人来说，这种行为本身就对他们孱弱的神经带来了极大的杀伤。人们都陆陆续续地站起身子，每个人头上都窜着火气，怨声载道地从尼摩身边走过以示抗议。

　　“哗啦—”

　　尼摩又翻开了一页文件，声音响亮而清脆。

　　“老天，你故意的是吧！”屋子里最后一个探员忍不住嚷嚷了起来，“拜托，把你那堆该死的工作收拾起来好不好！我现在一听到纸张翻动的声音，就感觉自己好像欠了一屁股债，被人追到大街上一样！你为什么连我们仅有的一点休息时间都不放过呢？“

　　“嘘——”尼摩一根手指竖了起来，指了指门口的标识。

　　“室内请勿大声喧哗”。

　　那个探员的表情，就像被一只死苍蝇噎住了一样。他呵欠连天地坐了起来，使劲地拍了拍脑门，摇摇晃晃地朝电梯走去。

　　“谢谢你了，探员，”尼摩头也不抬地说道，“最近不比往常，委屈一下你了。”

　　他看着电梯门关上，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他将文件收好，放在身边的桌子上，伸了个懒腰，信步踱至小花园附近。

　　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哼哼声从尼摩的背后传来。他回头一看，凯芙扑在沙发上，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她的脑袋上蒙着两只枕头，脸朝下趴着，胸脯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

　　“露娜，你还说你不困，”尼摩轻声叹了口气，拿起一块毛毯将凯芙的上身盖住——她似乎非常满意地翻了个身——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担心……也许你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好好睡上一觉了……”

　　Fl down。

　　一个行色匆匆的影子闯了进来。

　　“尼摩，我到处在找你，”那个人气喘吁吁地说，“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到底出什么事了？”

　　尼摩转过身来。是亚诺·鲍尔，特勤局的局长。他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脸上的皱纹都拧了起来，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记得我给你回复过信息的吧，局长，”尼摩有点不解，“我现在有点腾不出时间……”他朝凯芙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瞧，咱们的大人物——露娜来了。我得照看好她。”

　　“尼摩—”

　　“嘘—”意识到亚诺嗓门过大，尼摩连忙提醒道，“别吵到她，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她今天晚上经历了太多她不明白的事……。”

　　他顺手指了指那个牌子。“室内请勿大声喧哗”

　　“在这儿我说话顶用，”亚诺不耐烦地说道，声音比刚刚更大了，“把她叫起来，这事儿跟她有关。”

　　凯芙又哼哼了一声。

　　“局长，我们就不能在外面谈吗？”尼摩坚持道。

　　“事不宜迟，我必须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亚诺走上前，一把拿开凯芙头上的枕头，“我现在就得找她问清楚—”

　　“别—”

　　还没等尼摩提醒，亚诺的手就挨到了凯芙的头发。几乎在一瞬间，凯芙猛地起身，一把扭住亚诺的手，朝反关节拧去，脚尖踢在他的膝盖窝上。

　　“露娜！”

　　凯芙睁开了眼睛。

　　“怎么……”她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刚刚……发生了什么啊？”

　　“你先把手松开！“亚诺疼得龇牙咧嘴，”放手，是我！“

　　凯芙吃了一惊，顺手一送。亚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踉踉跄跄地差点摔倒。

　　“对不起！”凯芙捂着嘴，“局长先生……抱歉，习惯了……我还以为梦里有人要攻击我呢……我扶您起来吧……”

　　亚诺揉着自己的腰部。

　　“得了，露娜，”他摆了摆手，哼哼唧唧地说道，“看你说的……我还没老到那种地步……”

　　“真的非常抱歉！”

　　亚诺站起身子，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

　　“还是老样子，不是吗，”他转向尼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这些熟悉的小动作，果然是她父亲教出来的……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那种。”

　　“我刚刚想警告你来着，”尼摩无奈地说道，“可是就像以前那样，你从来都这么一意孤行。”

　　“这次不会了，老兄，”亚诺取下文件夹，”我这回铁了心要从你这听取一些建议。今天你要是不说，我可不会放你走的。“

　　凯芙看见他打开夹子，取出一份装着照片的透明袋子，递给尼摩。

　　“呃，”她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出去一下比较好……”

　　“不不，你留下，”亚诺说道，“这事儿和你有关呢。”

　　凯芙迷惑不解地望着她。

　　“和我……有关？”她歪了歪脑袋，眼睛一眨一眨的，”我不明白……“

　　一张照片送到了她鼻子底下。

　　“我们长话短说，”亚诺严肃地盘问道，”这个女人，你认识吗？“

　　凯芙接过照片。一头长长的金色卷发映入她的视线，一副优雅的白框眼镜架在她小巧的鼻子上，淡绿色的瞳孔从镜片背后透出光来。

　　“这是……”凯芙惊讶地朝后倒退一步。

　　“怀丝·瓦伦汀，《明镜周刊》的专栏记者，”亚诺接过话头，“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现在还好吗？”凯芙的手开始发抖了。

　　“你得先告诉我们。为什么在特勤局的一再告诫下，你还是把我们的话抛到脑后？”亚诺听起来有点生气，“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媒体的人接触吗？”

　　“不是……局长先生，”凯芙感到舌头上的唾液都在蒸发，“我们是……偶然认识的。因为我的房东对我有点意见，把我的房子租给了她……我向您保证，我之前完全不知道她的身份，我还以为她是哪个看我不顺眼的杀手呢……”

　　亚诺把头转向了尼摩。

　　“你说，我们能相信这丫头吗？”

　　“拜托！”凯芙忍不住插了一句，“你们可别把她牵扯进来……这事和她没关系。怀丝她，我是说，瓦伦汀小姐。她因为我的缘故差点送了命，就因为那些俄国人看到了她拿着我的项链，把她错当成我了……”

　　她用力挤了一下眼睛。

　　“这些都是我的错，我根本就不该和她认识……”

　　尼摩伸出手，示意凯芙不用继续说下去。

　　“露娜，你以前从来没听说过瓦伦汀小姐的名字吗？”他问道，语气比亚诺柔和不少，“你平时都不关注《明镜周刊》的新闻吗？哪怕你偶尔买过几回报纸的话。”

　　凯芙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我从来不买报纸，”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管在特区，还是在乌克兰，我的消息源比报纸灵通得多……更何况我一般只看头版新闻。”

　　“你从来没注意过一个专栏，叫做Die Ausse的？”

　　“如果那个词指的是它的字面意思：‘外部世界’的话。正如我刚才所说，要打听到最准确的消息，我一般都是到外面直接问人的。这些人说的话可不会被联邦新闻署审查。“

　　“那你要怎么解释这个？”亚诺拿着另一张照片，使劲地晃了晃，“瞧！你和瓦伦汀的合影照片！那时候她都还没有在Die Ausse专栏写作，你怎么会和她待在一起？”

　　照片上的女人一头短发，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但是从五官的特征来看，应该还是怀丝本人。而站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孩，天蓝色的瞳孔，苍白的皮肤，除了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以外，她的五官很明显地带有移民的血统，看上去简直就像——

　　“我？“凯芙惊讶地叫出声来，她一把从亚诺手中夺过照片，”这是……我吗？“

　　“我觉得这话得问你。”亚诺没好气地说道，”我可没听宋一诺少校说过，你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还是妹妹什么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一样，她的脑子又开始晕乎了，“我之前……肯定不认识她！我发誓！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完全没有任何似曾相识的感觉！不……不可能！”

　　她喃喃地念叨着。

　　“你怎么想，尼摩？”亚诺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时空错乱了，这个世界上同时出现了两个露娜？”

　　尼摩接过照片，仔细地检查着。

　　“我认为她和露娜的相貌还是有一些区别的，”他皱着眉头说道，“不过要说到底哪里不同，具体的我也答不上来……更何况这应该是三到四年前的照片了，我们想想，那时候露娜才13岁呢……”

　　凯芙一屁股坐回沙发上。

　　“怀丝在哪？”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两人，“我得去见见她……”

　　一只大手按住了她的额头。

　　“这回你可别想蒙混过关了，”亚诺眯起眼睛，“我们会全程看着你的，别耍花招。”

　　“随您的便吧，局长先生，”凯芙没有理他，站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只要带我去就好。”

　　“你得吃点东西，“尼摩叫住了她，”你的血糖太低了。”

　　“谢谢。”凯芙应付道，顺手抄起两块曲奇饼干，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