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小队？寒鸦小队？报告你们的情况！”

　　正坤简直无法相信：寒鸦小队居然会莫名其妙地失联，而且还是在即将突入亚历山大车站的当口，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消失在无线电频道中。

　　“寒鸦小队？”正坤提高了嗓门，几乎开始咆哮起来，“寒鸦小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们在下面干了什么！”

　　无线电里仍然充斥着杂乱的背景噪音。在机舱的另一头，奥嘉躲在电脑背后，她的半边脑袋在屏幕上边怯怯地探了探。在正坤和奥嘉目光交接的一刻，她又马上缩回了脖子。

　　片刻之后，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无线电里渐渐清晰起来。

　　“队长？队长？请回复，收到请回复……我们的通讯似乎中断了————”

　　“正坤回复。我能听见你们。”正坤稍微松了口气，但语气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寒鸦小队，刚刚发生了什么？信号为什么会突然中断？”

　　“我不知道，队长，有点邪门儿。”

　　“具体是什么情况？”

　　“全都失灵了，队长。”特种兵回答道，“无线电失去信号，夜视仪无法成像，我们的瞄具和热感镜都成了瞎子。”

　　“什么？”

　　“我怀疑是电磁干扰，队长。有人在暗地给我们使绊子。”

　　正坤回头望去，他的目光正好对上奥嘉的眼睛，奥嘉马上低下了头，缩回了脖子。

　　“继续行动，寒鸦小队，”正坤说，他的眼睛仍然盯在奥嘉身上，“随时向我报告最新进展。正坤完毕。”

　　他慢慢收回了放在耳机边的右手，垂在腰间的枪套附近，然后朝奥嘉走去。

　　“奥嘉？奥嘉。”

　　正坤喊了两遍，奥嘉才一惊一乍地抬起头来。

　　“嗯？是我————”

　　“我得跟你谈谈，”正坤的眼神阴沉起来，“这是命令。”

　　奥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过头，求助似地望着身后。

　　“奥嘉，我不会再重复命令。”

　　听到正坤的最后通牒，奥嘉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抬起头来。

　　“好吧，我认罪，我认罪。”她举起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但是，你要我怎么办，正坤？你的人快要把她杀掉了，我不能袖手旁观，你知道的……”

　　尼摩像之前一样，盘腿坐在机舱的阴影里，他的视线来回在奥嘉和正坤身上切换。当正坤注意到尼摩时，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你很聪明，也很勇敢，奥嘉。”正坤没再看尼摩，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奥嘉，“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你太不明智了。”

　　他伸出手，指了指两名特种兵。奥嘉惊恐地看见他们朝她走去，一人拽着她的一条胳膊。

　　“你们干嘛！嘿，住手！住手！”她挣扎起来，不住地扭头向那个阴影中的男人，“帮帮我！尼摩————”

　　“我很抱歉，奥嘉，”尼摩双手抱在脑后，靠在机舱边上，“我不过是一名囚犯，不是他的上级。我也不得不听从张正坤上尉的命令。”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正坤俯下身，收起了奥嘉的电脑，“但是，委屈你一下。你可能，暂时用不上这个玩意儿了。”

　　“正坤！”奥嘉仍然试图反抗，然而她被特种兵使劲按在机舱的座位上，动弹不得，“拜托，讲点道理！”

　　“我，一直，很讲道理，”正坤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愤怒，“那个丫头，她将我的人挡在了车站外，足足两分钟时间。没有她，我们本来早该抓住芭琪拉的。”

　　“但你的人在攻击她，不是吗？”奥嘉瞪大眼睛，似乎有点不认识眼前的特种兵队长，“她在保护自己，这又不是她的错！”

　　正坤没有说话。他偏过头去，两眼瞪着舱外，他的手捏成了拳头，抵在窗户上。

　　“老天，正坤……”奥嘉喃喃地说，“你一点都不在乎凯芙的安全，对吗？”

　　“她的安全！”正坤猛地回头，他的额头满是沁出的汗珠，“见鬼，你们真的像自己所宣称的那样在乎她的安全？别忘了，三天以来，你们特勤局的烂摊子，一直是我们和中情局在帮你们收拾！而且奥嘉，你好好想想，如果按照之前的计划，她现在早该坐上离开柏林的航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远离轻轨站的亚历山大广场，凯芙猫着腰，在停车场来回走动，寻找一辆适合自己离开的汽车。远处，稀稀拉拉的枪声仍不时响起，看样子，星火特勤团还在继续和米夏武装战斗。一时半会，他们可能不会留意到她的踪迹。

　　奥嘉帮她解决了第一个难题，但是她的麻烦还没结束。米夏武装撑不了多久，她现在的处境仍然危机四伏————米夏，星火，特勤局，联邦卫队……出于不同的目的，他们各个都想取她的性命。在她有能力保护自己之前，她不能继续待在这个广场上。

　　120万欧元的悬赏，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凯芙左瞧瞧，右瞅瞅，细细地打量着停车场的每个角落。可惜，直到目前，她也没有挑到一款符合自己要求的汽车。三天前的特区追逐战还历历在目，当时，凯芙开着一辆旧得几乎散架的警车，摇摇晃晃地跟了那个冒牌特警好几个街区；要不是联邦警察及时赶到，她也差点给那个家伙堵在车里打死。

　　同样的亏，吃一次就可以了……就算她找不到悍马那样的军车，起码，她也希望车身能足够坚固，帮她争取宝贵的反应时间。

　　“啊，有了……”

　　凯芙的目光停留在停车场末端，一辆银白色的轿车上。

　　“看起来不错……”她检查了一下车身，“BMW宝马，X5，比起剩下的这些老爷车，估计这是最结实的一辆了……我可以用得着。”

　　太结实也带来一个毛病。凯芙思索起来，她怎么才能打开车门呢？

　　她试着敲了敲车窗，然后伸手贴在引擎盖上：冰冷的，没有启动产生的热量，估计车子停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她又踩上踏板，扒开车窗上的积雪，贴着脸看了一眼车内：一架塑料护目镜，一盒空气清新剂，一并放在仪表台上；座椅和靠垫没有凹陷的痕迹，看样子，车主至少离开超过五分钟的时间了。

　　凯芙放下心来。她跳下踏板，朝后退了几步。

　　“对不住了。”

　　她举起手枪，瞄准车窗。“啪！啪！”两颗子弹穿过，但在防爆膜的作用下，侧窗并没有碎开，而是留下两个网纹状的放射形伤痕。凯芙收回手枪，四处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停车场。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胳膊，肘部蓄足力量，对准子弹穿过的小洞使劲砸去。

　　“哗啦！”

　　玻璃碎裂开来，留下一个足以通过整个身子的空缺。凯芙继续清理着车窗，直到她扯掉残留的所有玻璃，才长舒一口气，双手扶着车门，小心翼翼地爬了进去。

　　“现在，我该怎么把车子发动起来？”她自言自语道，“老办法，估计不会太管用……不过我可以试试。”

　　凯芙拍拍手，把座椅上的玻璃渣扫干净，然后弯下腰，费力地掰开方向盘下方的电路，取出两根电线，将线条碰在一起，不停地摩擦，直到一阵火花闪过，伴随着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很好，这就行了！

　　凯芙坐回了椅子，一脚踩上油门。但是车子并没有开动。

　　“违规操作。违规操作。”方向盘侧边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一个不带感情的机械声警告道，“请在二十秒内输入指纹确认。”

　　凯芙有点发懵。她看着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还有背景的车锁图案，顿时手足无措。她马上意识到，这辆汽车是电脑控制的，也就是说，即使她能通过暴力手段启动发动机，但没有电脑的确认，油箱根本不会喷射燃料。

　　“十秒，九秒……”

　　眼看电脑即将锁住，凯芙垂头丧气地扑在方向盘上。

　　唉，要是奥嘉在这儿就好了。对她来说，这可比军用系统容易多了吧……

　　突然，一个激灵闪过她的大脑。

　　……

　　“记得运行Avatar文件，注意不要选择Resolve，那是对付民用电脑的，会触发军用计算机的警告……”

　　……

　　“三秒，二秒……”

　　等一下！那个U盘————

　　顾不得多想，凯芙手忙脚乱地取下奥嘉交给她的黑客文件，插进屏幕下方的接口。

　　一秒……

　　零。

　　凯芙紧盯着屏幕，大气也不敢出。

　　图案定格在了“零”。但是，电脑并没有下一步指令，车子的发动机仍在运转，没有被锁住的样子。

　　三十秒后，电脑终于恢复了正常。不过这次，不再是那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和的女声。

　　“早上好，我是导航助手‘北极星’。请确认您的指纹。”

　　凯芙犹豫了一下。这次，屏幕上没有显示倒计时标志。

　　她咬咬牙，伸出大拇指按了一下屏幕。

　　“指纹确认，”那个AI和蔼地说，“请问您的目的地是？”

　　“呃，目的地这个……”凯芙愣了愣，“先等等，我还没想好————”

　　是啊，她能去哪？

　　凯芙探出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车站。枪声渐渐稀疏起来，特种部队应该正在做最后的清场行动。如果不出意外，芭琪拉他们，大概就要落到特种兵的手上了。当然，如果他们负隅顽抗————看他们俩的性格，她很难想象苏博科夫兄妹会选择投降。那样的话，他们早晚会死在特种兵的枪下。

　　无论如何，她继续待在广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她是为了抓芭琪拉来的，其他一概不是她的目的。可现在，一切都乱套了。她让芭琪拉从手指缝里溜了出去，自己还差点死在星火特勤团面前……

　　星火特勤团，正坤……

　　凯芙狠狠一拍方向盘。她怎么会相信那个人，相信天网一司？一直以来，“天网一司”这个词就像烙印在她的心中伤疤，成了她灵魂最深处的恐惧。她不知道这个恐惧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何而来，她不记得，但她会下意识地躲避，逃离。

　　一定……一定是因为发生了太久，连往事也已经烟消云散。可那时的恐怖记忆仍然扎根于她的脑海深处，像一根顽固的鱼刺，凡是触碰到那个记忆片段的信息，都会让这根鱼刺扎得更深，更痛，最终，她再也忘不掉。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如果不是因为奥嘉，如果不是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凯芙心底萌发：奥嘉，她还在那里，和星火特勤团在一起……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操纵无人机救了她一命。

　　如果正坤真的不可信任，那么……奥嘉就危险了。

　　被这个想法吓得浑身直冒冷汗，凯芙捂着脸，指甲都掐进了皮肤里。

　　他们会做什么？他们————会杀死奥嘉吗？因为她和自己串通，逃脱了他们的控制？

　　不，仔细想想，凯芙……杀了奥嘉，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正坤不是个傻子，他可能会恼羞成怒，但他不一定会下杀手————不一定，杀了奥嘉，他们还怎么找到她？如果特种兵的真正目标是自己，在追查到踪迹之前，他们应该不会鲁莽地杀掉和自己有联系的线人。

　　……

　　那是奥嘉对他们唯一的利用价值……换句话说，如果我被特种兵抓住，很大程度上，那将意味着奥嘉的死期。

　　但是我不能直接去找他们，我不能————像这样撞上他们的枪口。

　　……

　　“要么，我们先离开这里，”凯芙口干舌燥，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北极星，帮忙————找一条最近的出口，从特区出去吧。”

　　“OK。最近的出口位于Hackscher Markt，”AI轻快地回答，“前方两百米距离，路况左拐，然后直行100米……”

　　“嗯，嗯。”凯芙完全没注意电脑说了什么，只管应付着，“就按你说的路线……”

　　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在她身后，有什么亮光闪烁了一下。

　　“什么啊……”

　　还没等凯芙反应过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就猛地炸响。仪表台上的护目镜随着震动抖了抖，掉在凯芙怀中。

　　凯芙一把推开车门。远处的亚历山大车站，一个巨大的火球裹着黑烟，腾空而起，几乎窜到柏林塔观景台的高度。

　　在火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移动着……

　　凯芙倒吸一口凉气————一班列车，卷起浓密的烟尘，一骑绝尘般地驶过轨道，朝远方的黑暗奔去。

　　“芭琪拉？”她低声念叨着，“芭琪拉？”

　　一瞬间，所有的碎片都整合起来了。那件武器，毒杀七万人的VX毒气弹，还有之前的地图……一张在特勤局安全屋内，柏林轻轨线的列车时刻表，还有在地下迷宫那张————一个红色的大叉，将那个地方标记出来……

　　“柏林中央火车站，”凯芙喃喃自语道，“全欧洲人流最密集的区域……”

　　“对不起，北极星没有理解您的意思，”车载电脑问道，“您提到了‘Bahnhof’（火车站），北极星帮您找到了柏林所有火车站的位置。”

　　“柏林中央火车站！”凯芙几乎连滚带爬，使劲摔上车门，“那是他们的袭击目标！快点，给我找一条路出来！”

　　“您的目的地是柏林中央火车站，北极星明白，”AI兴高采烈地说，“全程3.6公里，预计用时十分钟。今日天气晴，偏北风二到三级，气温零下10度至四度。祝您旅途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