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 神秘访客(2)
果然是她!
女孩以半开的电梯门为掩体,紧张地侧耳倾听着走廊的动静。她并没有按下电梯的任何一个按钮,她本来就住在三楼。这个女人,真的知道刚才自己在说什么吗?房东是不可能为租户提供一间有人居住的房间的,她才是308的房客,308的门卡还在她手里攥着……
会是她搞错了吗?会是她俩都搞错了吗?
那个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女孩歪着头,努力分辨着声音的去向。27步……大概十到十五码的距离,女孩在心中默默地记数着。
这是一列笔直的走廊,直到尽头的315才会开始左拐。所以,这个距离,算上相邻的奇偶数门牌号,应该……位于307到310之间。
女孩从扒在门缝处,偷偷地向外瞥了一眼。那个女人拿出门卡,在门前刷了刷。“当啷-“
传来一阵悦耳的开锁声,一盏绿灯在走廊里亮了起来。随后,她走了进去,顺手拉开了房间吊灯的开关。
在她关门一瞬间,房间里的亮光漏了出来,投射在前面一个老式落地钟上。
就是她!这下百分之百确认了! 只有走廊的中段,308号门口才有那口钟!
女孩心跳急速地飙升。她慢慢地踱至门口,将耳朵贴在门板,右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抓着那把匕首。那个女人是谁?怀丝·华伦斯坦,是她的真名吗?还是像自己一样,只是无数个假身份中的一个?她为什么要盯上她,她可能是自己曾经得罪过的什么人吗?是警察,窃贼,还是取她性命的杀手?
女孩使劲地眨巴几下眼睛,调整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声,全神贯注地凝听着屋内的动静。
一阵拉链划过的”刺啦-“声,接着是椅子,”嘎吱嘎吱-“地摇晃着,大概是她脱去了外套,坐在了椅子上。
女孩弯下腰,冷静地等待着。如果让她听到类似的声音:子弹上膛,匕首出鞘,或者收紧麻绳……那么,不用等对方出手,她就会立即破门而入,一手捂住那个女人的嘴巴,同时将匕首插进她的心脏。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门里只是轻轻地传来一阵呜咽声。
女孩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换了一个方向,用右耳再次试了试。
没错,还是呜咽声,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抽泣。
女孩直起身子,犹豫了一下,抬起左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
啜泣声刹然中断了。
“谁……是谁在外面?”
“嗯……娜塔莎,是娜塔莎,”
女孩压低着声音,“刚才你见过我的。我在想……”
门开了,怀丝靠在门边。
“是你啊,请……请进,”
怀丝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很勉强的微笑。女孩看见她的眼眶红红的,一滴眼泪在她的眼角边转悠了几圈,跌落下来,“不好意思……” 怀丝抹了抹眼睛,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家里还没怎么收拾呢。要不你先坐一会儿?”
女孩没有看她,径直走进屋内,对四周的环境仔细地扫视着。衣柜……床头……书桌……都没问题,保持着原样。地板上横躺着一只笨重的旅行箱,钥匙还挂在密码锁上。她检视了一眼桌子,上面凌乱地堆满了东西:一只数码相机,摆放在两只一大一小的笔记本中间,台灯下散落着一沓厚厚的照片,大概十来张,背面朝上,看不到内容是什么。
在照片的旁边,还有一块湿漉漉的手帕,揉得皱皱巴巴的,丢在桌子的一角。
一股莫名的荒诞感涌上女孩的心头:什么呀,原来她真的只是在哭啊。
“有什么问题吗?” 女孩感到怀丝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
她回过头来,双眼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怀丝。
“听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这,从谁手中租下的这间屋子。我只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特区,不会有一名房东将已经住人的房子转手租给别人。所以听好,”
女孩向怀丝走近一步,晃了晃手中的房卡,
“在我租下308号房间的两个月后,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怀丝的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她紧紧地捂着嘴巴,瞳孔急剧地收缩着。
“不是,没别的意思……” 女孩一时变得十分窘迫,“我就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可以租到这间房子,因为之前一直是我在住……”
怀丝愣愣地望着她。
“你住在这?” 她的声音飘飘忽忽,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你……你是谁?”
“娜塔莎啊。”
“哦,娜塔莎,娜塔莎……” 她空灵地呢喃道,“不,不……你当然不是……”
“不是什么?”
“没什么,” 怀丝垂下了头。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女孩问道,“是谁给你提供的租房?”
怀丝指了指地板。
“二楼。”
二楼是房东摩斯柯芬先生的办公室兼住所。女孩思索了一下,伸出手来,拉住怀丝的胳膊。
“干什么?” 怀丝被吓了一跳。
“你说你是从摩斯柯芬先生手中租下的,” 女孩拽着怀丝,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跟我来,我们要找他问清楚。”
*
“露娜,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回来。”摩斯柯芬先生斜靠在座椅上,抱着一壶水烟,冷漠地对着女孩喷了个烟圈。
这是一间非常狭小,非常杂乱的屋子。脏兮兮的地毯上,到处散落着空啤酒罐和各种杂物。对于摩斯柯芬先生这种大胖子来说,这间房子简直就成了他避世的蜗牛壳,他只需要坐在椅子上,等着一个个租户走进这个壳,然后挪动一下他肥胖的手指,从杂七杂八的办公桌上抽出一张油腻腻的单子,签上字交给对方,一个星期就可以从每个人身上刮走70到100欧元的现金。
要说收入,女孩觉得他才是整个特区,为数不多还能赚到钱的人。
她厌恶地挥了挥手,驱赶着眼前这股令人作呕的烟味。
“你来找我干嘛?”摩斯柯芬不耐烦地说道。
“你把我的房子租给了这位女士,对不对?” 女孩毫不客气地说道,“你明明知道我住在那里,而且……”
“砰-”的一声,一只肥硕的拳头砸在办公桌上,文件和纸片到处乱飞。
“你的房子?” 摩斯柯芬恶狠狠地咆哮着,一口黄色的大板牙狰狞地露了出来,“你的房子?哈!要不要我再提醒你一遍,这个地盘,所有的房子都是我的,我想租给谁就租给谁!”
怀丝发出一声尖叫。女孩转过头去,看见她的脸色惨白,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没关系,” 女孩低声说道,“没关系……你不用管,他就是这样的。我来跟他说就好。”
她定了定神,转向了摩斯柯芬。
“好吧,咱们冷静一下,”女孩举起双手,示意对方不要激动,“冷静一下……摩斯柯芬先生,你瞧,咱们应该是老相识了,从来没有过什么误会。好吧,我承认,我以前确实拖欠过你的房租……说实在的,住在这里的人,谁没有欠过钱呢?可是,现在外面这么艰难,想赚到一块卢布都要掉层皮。在过去,这些钱……每周100多欧元的开销,已经是我东拼西凑,从牙齿缝里才能省下来的了。你看……自从这个倒霉的宵禁法令一出,大家的口袋越来越瘪,已经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在特区外面找工作了。如果……不,请你听我说完。如果大家都交不起这个钱,你,你的收入又从哪来呢?”
“所以,你到底是他妈的什么意思?”
“你宽限我两个星期,就两个星期,等着一阵子宵禁过去,行吗?你不用怕我跑了,整个特区我上哪去找这么便宜的公寓……我说真的,特区外面,我认识一个亲戚,他已经答应我在他那里工作了,你……听我说!我一拿到工资,马上就把钱还清,好吗?所有钱,包括以前欠的,还带上利息!
怎么样?”
摩斯柯芬眯起眼睛。
“你这套几个月前的把戏,还想瞒过我?” 他冷笑了一声,“露娜,我一向都知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丫头片子。你连爹妈都没有,哪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
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女孩的脖子。她牙关紧紧地咬着,满脸涨得通红。
摩斯柯芬满不在乎,继续着他的冷嘲热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个醉鬼朋友已经把你那点破事儿吹得人尽皆知,就凭你那臭名远扬的假证生意,随随便便一张,榨干了多少人的口袋?不过你不用担心,因为你身后这位女士-----”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谦恭起来,“-----对我来说,是一个更值得信任的朋友。她已经提前付清了接下来半年的钱款。我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完全可以现在就把你赶出这栋公寓。”
然而女孩一个字也没听清,她只感到鲜血随着她的心跳,一股一股地撞击着她的耳膜,闹得“嗡嗡---“直响。
“那么,现在已经宵禁了,她能去哪里呢?”怀丝怯生生地问道。她死死拉住女孩的胳膊,防止她失去理智。
“我管她去哪。路边,街头,桥洞……随便。在她住进来之前,她不都是一直这样过的吗?我看对应该没什么适应不适应的,”摩斯柯芬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对着女孩挥了挥肥胖的手掌,“当然,更好的办法就是往路中央一趟,招呼几个特区防暴,去防暴中心过夜。有吃有喝,比在这儿过的滋润……”
“啪嗒---“ 一声,打断了摩斯柯芬的话。
“这是干什么?”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着一丝颤抖。
“拿着。”女孩把脖子上的月牙挂坠取下,拍在桌子上,“房租,十年,一次付清。”
摩斯柯芬摸了摸下巴,端详了一阵子。
“这东西根本就他妈的不值钱,”,他的语气恢复了刚才的傲慢,“拿这种杂货市场弄来的玩意儿,连他妈的十个卢布都不值。”
“我向你保证,就算我丢掉性命,也绝不会抛弃这个坠子。”女孩斩钉截铁地说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反正,你现在把我赶出去也无所谓,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人能活着从我手中夺走它。摩斯柯芬,你不是那种有便宜不占的人,聪明一点儿,拿着它,找个识货的买家,出去卖个好价钱,改善一下你的生活。它足够让你搬出这个受诅咒的街区,一劳永逸地摆脱我们这种负债累累的无业游民。如何?反正住在这儿的人,没有不想离开的。”
摩斯柯芬望着女孩没有感情的脸,再望了望怀丝,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装作仔细检查着挂坠成色的样子。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如果你说的不错,你自己为什么不卖掉?”
“因为我不能————”
“不能被认出来”这句话溜到嘴边,女孩差点没忍住,
“跟你没关系,”她换了一种冷漠的口气,“不要算了,我自己去想办法。”她把手伸向桌子。
“等一下,等一下!” 摩斯柯芬按住了女孩的手。
女孩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摩斯柯芬那个胖得几乎没有脖子的脑袋,里面的齿轮在疯狂地运转着,发出嘈杂的嘶鸣声,她甚至能看到蒸汽从他的耳朵里直冒出来。
“成交。” 摩斯柯芬从他的厚嘴唇里吐出一句,“610号,玫瑰海里面条件最好的一间。这个给你。”
女孩默默地收下那张油腻的房卡,转身大踏步离开了房间,没有看摩斯柯芬一眼,没有看怀丝一眼。通向电梯口的路是如此漫长,如此寒冷,她全身的器官都在这种寒意下慢慢凝结了。女孩左一歪,右一倒地挪着脚步,好几次差点撞到墙边的暖气管。电梯门开了,她像落魄的逃难者一样钻了进去,手指胡乱地按着各个按钮。她的视线蒙着一层雾,模模糊糊地根本看不清按到了几层……
“娜塔莎,娜塔莎!”
女孩不情愿地抬起头来。尽管在昏暗的灯光下,眼前人的面孔显得朦朦胧胧,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个人的手,从她的脖颈后方,一点一点地沿着她的胸部垂了下来。
“我帮你要回来了,”怀丝轻声说道,“这个坠子……一定对你很重要,是吗?”
她松开了手,将那个银色的月牙挂坠吊在女孩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