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04：40.

　　凯芙关上水龙头，顺手捡起一块毛巾，一边擦拭着身上的水珠，一边哆哆嗦嗦地推开浴室的玻璃门。尽管已经到了深秋，外面还下着雪，凯芙仍然坚持打开了冷水阀。她整个人在冰冷刺骨的水流里足足呆了二十多分钟，直到浑身上下的伤口已经麻木，嘴唇给冻得乌青才停了下来。当她的手触摸到皮肤时，她几乎可以肯定自己已经快要失去知觉了。

　　凯芙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擦了擦沾满水的镜子。她盯着自己在镜中的形象，微微地叹了口气。接着，凯芙拉开梳妆镜旁边的抽屉，抽出一瓶医用酒精，一瓶红色药水，还有一个木盒，里面装有一沓纱布，还有零零散散的棉签。虽然她的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凯芙还是使出全力，把指甲嵌入酒精瓶塞中，慢慢地朝上提了出来。她定了定神，一手捏着瓶身，小心地用棉签沾了沾瓶内的液体，对着镜子涂抹在眉骨和脸颊的撕裂伤口处。

　　很好，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凯芙眯起了眼睛，防止液体滑落进眼睛。她摸索着解开浴巾的绳扣，将那个最难处理的伤口暴露出来。

　　“Ouch！”

　　凯芙不受控制地叫了一声，咬了咬下嘴唇。在她的左侧腰间，一道长长的伤口自肋骨附近一直划到肚脐，中间还露出两处皮肉外翻的小洞———从形状来看，可能是被之前的铜环指虎给戳伤的。

　　“真是倒霉……”，芭琪拉的面孔浮现在凯芙脑海，一股寒意顺着凯芙的双脚蔓延至全身。她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俄国女疯子……”

　　她攥着瓶子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几滴药水漏在梳妆台和地板上，就像真正的鲜血那样刺眼。凯芙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两片沾满药水的纱布摊开，放在手掌上。

　　“好吧，”她咧了咧嘴，“这下真不是闹着玩的……”

　　闭上眼睛，凯芙猛地将纱布按在伤口上。

　　一股烧灼的剧痛传来，就像有人把滚烫的铜水浇筑进她的伤口一样。凯芙额头渗出了汗珠。她紧紧地抿着嘴唇，舌头把门牙抵得又酸又胀。她的右手仍然按在伤口处，左手胡乱地扯下一大卷绷带，沿着伤口结结实实地缠了两圈。

　　这时，梳妆台前的一块长方形液晶显示屏亮了亮，“滴滴”地响了起来。

　　“怎么……”

　　凯芙吃了一惊，抬头看了看。

　　“Nedates”（新消息）

　　呼了一口气，凯芙按下按显示屏附近的按钮，把头从浴室门口探出，向休息室张望了一下。对面的沙发上，奥嘉把身子蜷缩起来，瘦弱的胸脯一起一伏。一台插满了各种接口的笔记本电脑摆在她的枕边，排气口吹出的热风将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地吹了起来。凯芙看见，奥嘉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键盘，时不时地抽动一下，键盘缝隙透着微微的蓝光，一闪一闪的，显示这台电脑不久前还在继续工作。

　　凯芙垂下了眼睛。在房间中央的一块椭圆形地毯上，海伦坐在地上，双手环绕，抱过自己的双腿，下巴磕在膝盖上。她的头发在洗过之后，柔顺地披在肩膀上，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沾满汗水和鲜血黏在一团。她像一个婴儿那样，呼吸平缓而安静，伴随着轻微的鼾声。也许是出于军人的习惯，即使在睡眠中，海伦也保持着一席戎装。她的皮带一侧装有一支陆战队短刀，另一边则是一只手枪————并不是她最喜欢的那只P226，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非常普通的警用USP手枪。

　　两人的状态看上去都很好。至少，都在恢复中。

　　凯芙扭过头看了看。浴室的梳妆台后，那块液晶显示屏仍然在闪烁着，提醒她接收信息。

　　她走了过去，手指在显示屏的周围探了一圈，把整块屏幕从墙壁里拿了出来，像手机一样拿在手上。

　　一行红色的字母出现在屏幕上。

　　“你早该休息了，露娜。”

　　凯芙撇了撇嘴。

　　“你怎么知道，”她的手在屏幕上划着，“我还醒着？”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对方的回复。

　　“我猜的。”

　　马上又出现一行。

　　“果然，你又没听我的话。你这个倔丫头……你迟早把我气死。”

　　是他呀。

　　一丝微笑浮现在凯芙脸上。她悄悄关上浴室的大门，转过身一屁股坐在浴池的边缘。

　　“又要来教训我，‘休息就是武器’了吗？”她回复到，“我好得很，你放心忙你的去吧。”

　　滴滴———

　　“奥嘉不要紧吧？”

　　“她很好，现在已经睡下了。”

　　想了想，凯芙又补上一句，

　　“我和海伦会照顾好她的。”

　　墙壁上的石英钟，指针有节奏地摆动着。凯芙站起身来，按住肋部的伤口，固定了一下绷带的位置。

　　“海伦在哪？”又一行字母跳上了屏幕。

　　“她也睡了。在休息室的地毯上，”凯芙回答道。

　　“她现在不应该睡觉，”尼摩的措辞开始变得有些严厉了，“我叫她照看好你们俩的。”

　　凯芙扒在浴室门口，朝外望了一眼。海伦的手已经垂了下来，整张脸都埋进了大腿里。

　　“你别对她这么苛刻啊，”凯芙划着屏幕上的字母键，“我现在清醒的很，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她咬了咬手指。

　　“海伦洗完澡后就觉得特别疲倦。她提醒我，让她稍微打个盹儿，休息十分钟。不过我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有点撑不下去，就私自让她一直睡到现在。”

　　许久，屏幕才显示出一行答复。

　　“海伦是一名军人，露娜。你不该放纵她的，她有能力调节自己的状态。”

　　凯芙挠了挠发梢末端的卷，心不在焉地回了一个“ToT”表情。

　　“这不是开玩笑，露娜。”尼摩强调道，“你必须保证在明天早上，十点的欢迎仪式以后，还有足够的体力和清晰的思维。”

　　他沉默了片刻。

　　“有一个人，在我们这儿。你可能会想去见见他”

　　嗯？

　　凯芙的嘴巴稍稍张大了。

　　“会是谁呢？”

　　“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而且我可以肯定，他的ID明显是假的。不过，就我个人的分析，”尼摩回复道，“他身上的护照和证件，做工倒是很有你的风格。”

　　凯芙惊得呆住了，手指挨在屏幕上一动不动。

　　“他现在在哪里？”

　　“目前还在勃兰登堡机场，是正坤和马特将他抓住的。我已经让他们把这个人移交至联邦警察处理。”

　　“等一下！”凯芙急忙回复道，匆忙之间按错了好几个键，“等一下！我不能去联邦警察那里！”

　　她打了好长一段话，想了想又删掉了。

　　“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我真的不能去联邦警察那里！”

　　“我知道，露娜。所以我才让你在明天早上十点之前都保持精力。那个时候大部分联邦警察都在市区，不会呆在本部。我们进去会方便得多。”

　　等了一会儿，对方又发来一条信息。

　　“我不能让特勤局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我们必须尽快弄清楚他的身份。”

　　“但是联邦警察……”

　　还没等凯芙输入信息，尼摩就回复道，

　　“今天就到这儿，露娜。赶紧回去休息。我现在还在局里，不能和你说太多东西。明天早上我会来安全屋接你。完毕。”

　　凯芙愣愣地看着屏幕，有点不知所措地删掉了刚刚输入的文字。

　　“总是这样……”她摇了摇头，嘟哝了几句，“话说半截就走了，真是的……”

　　她噘着嘴，将屏幕摆放回梳妆台的墙壁里。

　　就在她转过身，手指刚刚挨到浴室门把手的一刻，屏幕又传来一阵“滴滴”声。

　　Nedates

　　“又怎么了……”凯芙不情愿地取下显示屏，手指将屏幕上浮动的消息气泡戳破。

　　还是尼摩的信息。

　　“海伦吃过镇静药了吗？”

　　几秒钟后，又发来一条。

　　“在奥嘉的沙发后面有一个药箱，里面有我专门为海伦准备的药物。”

　　“你之前吩咐过我的，尼摩，”凯芙略显不耐烦地回复道，“我跟海伦说过了，可她说她不用吃这玩意儿，根本没用。”

　　对面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

　　“尼摩？”凯芙有点奇怪，“怎么了？你还在吗？”

　　“马上把她叫起来。告诉她必须吃下药物之后，才可以睡觉！必须！”

　　“可是……”

　　凯芙气恼地发现，尼摩又没等自己打完字就回复了。

　　“这是命令，露娜。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

　　他是想说，PTSD吗？凯芙摇了摇头，随手回了一个“》_《”的表情，站起身来，拉开浴室的房门就要朝外走去。

　　突然，一个黑影挡在她的面前。凯芙的脚刚刚跨出去，停在了原地。

　　“少校？”

　　一个低沉，嘶哑的嗓音响起。

　　“呃……海伦？”凯芙不确定地问道。

　　那个黑影似乎完全没有反应。

　　“少校，请回复。”

　　“冷静，冷静……”凯芙被吓得后退一步，“你怎么啦，海伦……”

　　“少校？”海伦自言自语道，“少校？少校？”

　　“什么……”

　　然而海伦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大声喊道。

　　“少校，请回复！”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目标方位已确认，我已经找到莫洛托夫的位置！少校，请下令攻击！请下令攻击！”

　　她急剧喘着气。

　　“少校，请立即下令！我可以在这击毙他的，我一定可以！快点，少校！这次是最好的机会，再耽误下去，莫洛托夫就要逃走了！该死！该死！少校，如果你不下令，我就要自己做决定了！”

　　“海伦……”

　　凯芙伸出手，想拉住她的胳膊。但她刚刚碰到海伦的衣服，就发现布料上全是汗水，整件军装几乎都湿透了。

　　不好，她这是……

　　没等凯芙反应过来，海伦就迅速抽出手枪，瞄向凯芙的眉心位置，扣下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