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应该起床了吧？”荆断推开门，这间屋子不比荆羽那一间小，荆断也是高等权限。
只是，怀中并没有见到荆羽所期待的荆恒，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屋子显得很空。
“父亲可能还在睡，你等一下，我去叫他。”荆断匆匆上楼，只留下荆羽一个人还在怀中。
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荆羽心中有些好奇，五伯父不是修士吗，怎么还会睡觉？
没过多久荆断与一名中年人一起下楼了，荆断跟在那中年人后面，此时看上去就像个乖小孩，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怎么有朋友来也不早说，我好做点东西招待一下嘛。”中年人带着淳朴的笑，身上不见锋芒，看起来似是个平凡村民，与荆羽的想象相去甚远。
这中年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岁，据荆羽所知五伯父只有四十多，不应该如此苍老才是。尤让荆羽震撼的是，这中年人右臂的袖子竞是空的，其中无物，在走路时左右摇摆，竟是少了一臂。
与中年人一起走到荆羽身前，荆断开口道：“父亲，这就是我朋友，谦林，这位就是我父亲。”
来时的路上两人已经说好，荆羽不可用真名，便以曾用过的谦林代替。
荆羽内心的激动无法形容，几乎湿了眼眶，他可以隐去很多情绪，但见到亲人的伤怀与为之感到的感伤却无法隐藏，站起身道：“伯父，您好。”语气竟是有些哽咽。
荆恒满面笑容，道：“好，真是个礼貌的孩子，我们断儿平时没有什么朋友，如果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可别怪他。”
荆羽连连点头，道：“不会，断弟他为人很好，伯父无须担心。”
荆断在父亲面前难得的安静，并没有因荆羽称他为弟而表示不满，沉默非常。
荆恒在荆羽身旁坐下，荆断离开去倒水，怀中便只剩下荆羽两人。荆恒在此时不停盯着荆羽的脸，眉头时皱时舒，不知在想什么。
“伯父，怎么了？”荆羽见此，不由感到好奇。
微微摇头，荆恒笑道：“总感觉你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眉目间有七分相似，尤其是眼神尤为相像，刚才几乎忍不住把你当成他了。”
倒水回来的荆断恰好听到这句话，手中微微颤了颤，荆羽的样子与他父亲曾经认识的人相似，还能是谁？
荆羽心中也是激动的，怎能猜不到荆恒所说之人，但答应过荆断不让荆恒想起那些往事，笑道：“世上总有相似之人的，这也不奇怪。”
“的确如此。”荆恒点点头，眉目间隐露哀愁，道：“可惜那个人，一生苦命，愿你莫要如他才好。”
心中微痛，荆羽当然知晓，自己父亲既然被家族定为罪人，在家族的日子又怎会好过。至于自己，从小经历的苦也已经不少。
荆断此时端水上前，将两杯水放到荆恒跟荆羽身旁，转身荆恒道：“父亲，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想了。”
荆恒点点头，心知儿子心意，又对荆羽道：“我看你年纪应该不大，与我断儿相仿，今年可有十六？”
这一点倒是不必隐瞒，荆羽道：“确实十六，与断弟相差几个月。”
哪知荆恒又是叹息，道：“若那人的儿子还在，如今也与你一般年纪了，他比断儿大了两个月，我当年见他时还在襁中呢，不知他现今如何了，真是挂念。”
荆羽的泪水几乎涌上眼眶，连忙转头，不让荆恒看到自己的双眼。
见荆恒总是因荆羽忆起往事，荆断道：“父亲，我和朋友还有事要谈，你先回房吧。”
“也好。”荆恒笑道：“小兄弟，这屋里平时就我跟断儿两人，冷清得很，你难得来一次，可要多住些时日，不知为何，看到你我总觉得像看到了亲人，一定不可早走啊。”
“一定！”荆羽重生点头，双眼微微红润。
荆恒这才笑着起身，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荆断又将荆羽带回自己的房间，这才道：“你看到了，如今我父亲已经变成一个凡人，这都是荆家害的。”
荆羽沉默着，他也已经感觉到，荆羽恒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修士该有的气息，是个非常平凡的人。
“五伯父是荆家的人，应该是个修士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荆羽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五伯父那浑浊的双眼像是暗淡无光，一名修士会沦落至此，他们来到天地谷后绝对发生了很事。
像是陷入了往事，荆断缓缓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和父亲就已经身在天地谷了，本来还有母亲。那时候父亲还有修为，并且不弱，在天地谷中要得到一个低等权限不难。虽是低等权限，日子不太好过，但一家三口在一起也很平静，过得很开心。”
脸上带着加快的微笑，童年，对生活在天地谷，见过种种丑恶的荆断来说，那段时间是最珍贵的回忆，虽然平凡，虽然简单。
“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年！”荆断的笑容不见，他转过身，背叛着荆羽，颤声道：在我五岁的时候，荆家的人追来了，他们潜入天地谷，寻到了我们，想要将我们都杀死！”
语气很平淡，但荆断的双拳却已经紧握，并且身体在微微颤抖，这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
“就是那一年，母亲死了！”荆断的手指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在极力保持着冷静，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他：“被荆家的人杀死的！”
一股痛感涌上荆羽的心，虽然没有过母亲，但那种痛苦他也能够想象。他沉默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父亲因为少了一臂，又不愿意伤害本是亲人的荆家人，而对手又不弱，他根本无法护住我和母亲。要不是天地谷规定村庄之中不能发生伤人的事情，要不是执法者及时赶到杀了那荆家的人，我和父亲早已经死了。”
“从那之后，我失去了母亲，父亲失去了妻子，父亲从那时起一蹶不振，再不修炼，修为不但不进，而且还开始退步。那个时候我心里只有仇恨，只想报仇，但是父亲却不愿意传我功法，因为他所会的是荆家的离火决，他觉得自己愧对荆家，我作为他的儿子已经没有资格修炼这部功法。”
“母亲的死令我很在意，开始时我什么也不知道，随着我渐渐长大，不停追问，父亲才不得已告诉了我荆家的事情，但却没有细说，只说他自己是荆家的罪人，直到我真正懂事才又知道了还有个十叔也和父亲一样被荆家视为罪人，而十叔也有个跟我一样大小的儿子。”
“父亲始终不愿告诉我真相，但是我不知道荆家的人什么时候还会再来，心中只想着一定要修炼，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想再失去父亲了。”
“天地谷中几乎到处都是修士，我就在那时找了一个师父，现在的功法就是跟他学的，我恨荆家，但是父亲不允许我报仇，所以现在的我只想不让父亲出事，安分的生活在天地谷。为了让父亲过得好一些，我又拼命修炼，甚至在晚上瞒着父亲偷偷去竞技场，为的只是赢一些钱和提高权限，直到最近我才获得了高等权限。”
说到这里，荆断沉默了下去，荆羽也只能沉默。
此时，荆羽终于明白为什么荆断在开始时如此排斥他，甚至不懂加入五大帮也要杀他，他对奔走产母亲的荆家有着深深的恨。对于荆断而言，亲人就只有母亲跟父亲，那突然冒出来的荆家在他心中并无多少分量，被奔走母亲，荆断当然恨。
“荆羽……你能明白吗？”荆断颤抖着转过身，道：“失去母亲的痛苦，你能明白吗？”
心中一痛，荆羽道：“我……我不明白，因为，我从没有过母亲，父亲和母亲我都没见过。”
荆羽的话让荆断觉得，自己似乎比荆羽好一些，至少还有值得回忆的时候，荆羽却连拥有都曾有过。
“我懂事开始就生活在荆家当中，周围都是亲人，但是，随着长大我却渐渐发现他们看我的眼神！”荆羽很平静，是真的平静，不像荆断，缓缓道：“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是冷漠？是厌恶？是憎恨？我自己并不知道。”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亲人，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害怕，所以我从小就很自闭，几乎从不出门，因为害怕看到那些人的眼神。”
荆断此时恢复了平静，静静听着荆羽的诉说。
荆羽平静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平静，从在家族中受到的冷漠，再到自己离开荆家，再到被捉回、被审判、得知父亲是荆家的罪人、被处死、复活、离开荆家、被追杀、来到天地谷……
整个过程起伏不断，荆羽双眼却很平静，没有什么波澜。他没有隐瞒什么，除了一些说出来自己都不太可能相信的话，例如见到了一条龙，此外都告诉了荆断，这是他兄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听完荆羽的讲述，荆断沉默了许多，相比荆羽的经历，他的那些痛苦，似乎算不什么了。
“你……不恨他们吗？”沉默许久之后，荆断说出这么一句话。
“恨？”荆羽道：“恨又能怎么样，不恨又能怎么样？虽然是亲人，但是，如果真正面对，难道正的能向他们挥下屠刀吗？难道真的能亲手杀死自己的亲人吗？那样的事情，我不是没想过，但是就是觉得做不到。”
“你……真是个白痴！”荆断在荆羽身旁坐下，道：“曾经连一万人都眼也不眨就杀了的人，居然会是你这么个白痴，有谁会相信？”
“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荆家如此对我，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真要我去杀他们，我还是做不到。”荆羽笑笑，道：“现在，我只想找到我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只想和他们在一起平静的生活，向荆家报仇什么的我没想过，反正我还没死，谈不上什么仇，不是吗？”
荆断笑着摇头，不知道该说荆羽什么好了。过了一会，他又道：“如果……如果你父母已经被荆家害死了，你……会向荆家报仇吗？”
荆羽一震，摇头道：“这种事情，我从来没想过，因为我坚信我父母一定还活着，一定！”
看着荆羽，荆断觉得自己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他没想到这个平时一向果断冷酷的人居然也会有这种自欺欺人的幼稚行为，有些事，岂是觉得不会就不发生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荆羽此时开始有些担忧，荆断突然这么问，让他有种不安的感觉。
“你想多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荆断摇摇头，望着屋顶，心中在相着别的事情。
荆羽这次来是为了通过荆恒寻找他的父亲，听了荆羽的经历之后，荆断不知道自己为了父亲而阻止荆羽表露身份是对的还是错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自私，开始犹豫要不要同意荆羽向父亲表明身份。
看着沉默思索的荆羽，荆断微微抱歉，心中道：“对不起了荆羽，你为了你父亲，我也要为了我父亲，你应该能明白吧？父亲对我们的重要，我不能让他受到伤害。”
“之前五伯父说的，我真的要在这里住下来吗？”荆羽转头看向荆断。
“虽然父亲会因为你想起一些往事，但是看起来他还是挺开心的，你就先住着吧。”想了一想，荆断回答。
如果是在知道荆羽的经历前他一定会拒绝，但是这时，他又改变了主意。
“其实我也想和五伯父多生活一段时间。”荆羽露出微笑，那个五伯父，让他感觉到他和父亲之间的感情，过了十六年了，他仍是记得父亲有个十六岁的儿子，并且在担忧着。
这就是亲情，荆羽从未体验过的亲情。
看着荆羽，荆断看到的是眼中闪动的喜悦，他完全明白，荆羽要留下没有一点要打探自己父亲的意思。见惯了天地谷中的各种丑恶，荆断却还没见过这样的人。
“世上居然有你这样的人，不懂什么叫自私，在这种时候顾忌着别人，呵，真是个白痴。”荆断笑着摇头，初次对自己的父亲以外的荆姓人生出了好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