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星稀,月华如水。
清澈而干净的星空笼罩着静谧的草原,躺在草原上,吹着徐徐凉风,仰望着那明净的星空,让人不由自主的就静下心来。
可是,薛明看着那深邃的星空,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今天额哲与达格沁厮杀时,各自麾下的铁骑所爆发出来的惊人气势,薛明看在眼里,惊在心中。
坦言说,面对那两支铁骑中的无论哪一支,他除了束手待毙外,根本没有其他的选择。
那两支铁骑在薛明看来,不论是放在清廷还是明庭,都绝对是最顶尖的战营。
那两支队伍里的骑兵不论武功高低,全达到了人骑合一的境界,可以以一敌十,并且那么浓郁的杀气,在应敌时,还未接战,敌人就有可能会胆裂崩溃,溃败而逃。
而要不了多久,这两支镇国级别的铁骑就会出现在围杀沈雨筠的战场上,并且可以想见,到时薛明也绝对会与之直接对上,进行厮杀。
“唉……”薛明忧忧一声长叹,意尽萧索。
饶是他平日里习惯了以力破局,到了此时,也不免生出一股无力感,甚至感到绝望。
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大到让人直接生不出反抗之心,只觉绝望,因为这简直就是在以一人敌一国。
可是,沈雨筠是为了寻找他才冒险来到北方,沦落到如此险境的,而要叫薛明视而不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但现在他真的是有心而无力,不知前路在何方。
“小兄弟,一个人在这做什么呢?”
就在薛明怔怔,发呆出神之际,一道爽朗的笑声突然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闻言,薛明先是一惊,但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身子一蜷,擦着草地斜滚出去,与此同时,他借着余光扫向四方,观察细况。
“嗯?!”然这么一看,薛明就愣住了。
只见放眼看去,除了他身后刚才出声的青年外,便再无一人。
不过,就算只是这名青年,也让薛明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严阵以待。
薛明停止滚动,缓缓站起身,神色凝重的看向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与此同时,他身子紧绷,真气快速运转,随时准备发出绝世一击。
“不知大人来找俺干嘛?”薛明佯装憨厚,挠了挠头瓮声瓮气的问道。
“额。”被薛明如此一问,原本因薛明一气呵成的躲避动作而有些发愣的额哲顿时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抹难明的光彩,轻笑道:“呵呵,没什么,只是远远看你一个人躺在这里看月,好奇之下过来看看。”
是的,来人正是上代蒙古可汗林丹汗的长子,黑色铁骑的首领——额哲。
因为思考破局之策入了迷的薛明,心神松懈之下,竟然叫额哲摸到近前,出声了方才发现反应过来。
“嘿嘿,其实俺就是觉得营地太闷了,所以跑出来玩玩。”薛明憨厚的一笑。
“是吗?既然如此,那能不能加我一个?”额哲白皙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和煦的笑。
“啊,天太黑了,俺要回去了,再不回去阿爸就要出来寻俺,打俺屁股了。”薛明抬头看了看开始东斜的圆月,故作惊慌道。
“呵呵,没事,到时我和你一起回去,告诉你阿爸你是陪我赏月,才会那么晚回去的,这样你阿爸就不会打你了。”额哲迈步朝薛明走来,边走边安慰薛明道。
见实在避不过,扭头避过额哲想要摸自己头的手后,薛明装出一副半是惊喜半是为难的模样,低头轻声道:“啊……既然如此,那俺就再陪你赏赏月吧。”
说着,薛明向后退了几步,再次将自己的身子重重砸在草地上,抱头仰望起夜空来。
片刻后,见额哲还是定定的站着,薛明故作不解的天真问道:“你怎么不坐呢?”
“啊!”明显在神游天外的额哲闻声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自己身上的铁甲苦笑着解释道:“我也想坐啊,可是它不让。”
薛明大眼睛眨了眨,不解的嫩声嫩气问:“你怎么到了现在还穿着它?它不是上战场的时候才穿的吗?”
“是啊,可是欲戴其冠,必承其重,家仇国恨外报,又怎敢松懈。”额哲长长的叹了一声,语气怅惘。
薛明神色一动,“家仇国恨?什么家仇国恨啊?”
“呵呵,你一个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额哲颇为好笑,但紧接着,他却又怅然一叹,“不过,和你说说也无妨。”
有些东西,有些事,背负得太久,就算是隐忍如额哲,到了此时,也不免有些抗受不住。而现在,正好有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孩子愿意当一个倾听者。
所以,额哲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决定和薛明诉说下自己的境遇和过往。
旋即,额哲双目失神,怅惘的看向天际尽头的星空,幽幽一叹,“我阿爸曾经是这片草原的主人,蒙古的可汗,黄金家族的后裔——林丹汗。”
说到这里,已经坐起身的薛明可以清晰的看见,额哲的脸兴奋的泛起潮红,同时,语气自然而然的带上了骄傲与自豪。
“我阿爸十三岁就继承了可汗之位,而那时,除了可汗的称号与察哈尔的部众外,阿爸便再也没有继承到什么。”
“所以,阿爸明白,想要再次恢复黄金家族的荣光,大元帝国的辉煌,在这只相信马刀和弓箭的草原,唯有强大的武力和显赫的战功才能叫人信服,不然就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也只能如羔羊那般任人肆意屠宰。”
“因此,我阿爸卧薪尝胆,蛰伏十年,在这十年内,他一方面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向明庭称臣纳贡,向蒙古诸部虚之以情;一方面他苦练骑艺,畅读兵书,冷看天下风云沉浮,了解蒙古诸部暗情。”
陡然,额哲声音变得高昂激动起来。
“十年后,我阿爸武功突破达到玄鉴王境,在察哈尔八大营里再无敌手,同时,他指挥十余万骑兵亦如臂指使,了然于胸。”
“十年生聚,十年蛰伏,我阿爸终于成为了一个英勇的战士、一个合格的统帅、一个真正的可汗。”
听到这里,薛明全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冷汗打湿。
十年忍辱,十年蛰伏,只待将来可以君临天下,这是何等可怕之忍耐。
薛明自知,若是换做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早就会因承受不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冷嘲热讽,恶语白眼而崩溃。
饶是身为明人,薛明此时也不得不赞上一句,‘真乃枭雄也!’
不过,与此同时,薛明不可避免的也想到了那自己为了重现家族辉煌与以往荣光,而苦苦维持、支撑着早已日落西山,跌出四大世家之列的薛家的父亲——薛柯!
两人是何等的相像,同样的忍辱负重,同样的蛰伏待发,同样的是为了恢复祖上荣光,只是……
“唉。”想到父亲的结局,薛明不由一声长叹,但同时,他也对那林丹汗后来的结局产生了浓重的兴趣,“那你阿爸后来怎样了?一统蒙古,君临天下了吗?”
“啊!”不知不觉又陷入回忆的额哲先是一惊,继而方才缓缓醒过神来,而顿时,他神色就复杂了起来。
“后来啊……”额哲背负起双手,幽幽一叹,目光深邃的摇头低声道:“后来,阿爸协带内喀尔喀联盟,率铁骑十万,进逼明庭锦州,而后声东击西,突袭义洲,大败明军。”
“阿爸十年后的第一次亮剑,便震惊天下,而此事过后,鄂尔多斯、土默特等部落又开始恢复了对阿爸的朝贡。”
“嗯?”听到这,薛明有些惊愕,因为这件事他记得父亲曾在他年幼时与他闲谈感叹过,并且,他依稀记得,父亲当时在诉说此事时,语气是半是钦佩半是怨恨。
钦佩于林丹汗的十年韬光养晦换来了一朝震惊天下的华丽亮相,怨恨于其洗劫、屠杀大明百姓。
除此之外,薛明还记得与父亲同姓的蓟辽总督薛三才薛总督曾在来家中做客时,与父亲谈起林丹汗,曾感叹其为:“虏中名王,尤称桀骜。”
当然,这事发生时,薛明还未出生,一切都是薛柯在为他讲授兵法时,闲谈聊起的。
而后来的事情,薛柯自然也与薛明讲过了,不过此时他却不得不仍故作疑惑的问道:“这不是好事吗?大人你叹什么?”
“好事?或许吧。”额哲并没有反驳薛明的话,而是神情恍惚的继续道:“经过此时后,阿爸志得意满,雄视天下,发现以往羸弱不堪的女真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比明庭还要强大的强敌,所以,之后他一方面与明庭息战,派出使者请求互市,一方面积极备战,寻求与明庭结盟,共同对付后金。可惜,明庭早已不是以往那个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明庭了。”
渐渐的,额哲话语中满是愤懑与怨恨,“萨尔浒一战,明庭进攻不成,反遭惨败,二十万大军死伤殆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遏制后金坐大。而之后铁岭一战,更是连累我蒙古丧失铁骑近万,喀尔喀诸部倒戈。”
“之后……之后……唉,不说也罢。”额哲一连两个之后,却都满是包含萧索无奈之情,到最后,更是一声长叹,直接停住不语。
额哲不说,薛明却是逐渐忆起了薛柯对他所讲的关于林丹汗的事情。
之后,林丹汗选择东征蒙古叛徒——科尔沁部落,可惜由于年老糊涂的喀尔喀联盟盟主卓里克图洪巴图鲁里勾外连,将林丹汗的所有行军路线与布置皆告知科尔沁部落而功亏一篑。
再之后,便是盛极反衰,在一系列的战役中,林丹汗被后金皇太极打得溃不成军,人地两丧,在逃往青海的路途中因为瘟疫病死于甘肃大草滩。
至此,一代草原枭雄正式落下人生帷幕。
不过,薛明虽然知道,却不会在此时愚蠢的说出来,徒惹额哲的怨恨。
所以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此地变得一片死寂,只余下不知趣的风仍在吹着。
轰隆隆……轰隆隆……
突然,如潮水般的马蹄声响彻天地,震耳欲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