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红(三 )
年轻人望了他一眼,想也未想,竟真的双手着地,慢慢往前爬行。但他只爬出两三步,茂永和就一脚踏在了他手掌上,整个手掌都陷进泥水里,泥水抽动,咯吱作响。茂永和又将剑尖抵到他咽喉,顺着喉结缓缓向下,道:“你若是要找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这句话似是触动了年轻人的神经,他趴倒在地,于轻风细雨里静默片刻,终仰起头来,似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直视茂永和的眼睛,道:“你刚才应该把剑招使完的。”茂永和道:“为什么?”
年轻人嘴角抽动,道:“因为你再没有机会了……”他那么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却似有一股奇异而坚定的力量。
茂永和望着他黑漆漆的双眸,只觉得那眼珠如万丈深渊般不可久视,他后背一阵阵发凉,想着:“这个人明明不会一点儿武功,为什么我会这么害怕?”
快要走到茶肆的时候,有弟子寻不到茂永和的踪迹了,问左峻道:“师父,大师兄不知道哪里去了?”
左峻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胸有成竹地道:“大家不用着急,永和可能去解手了,一会儿就回来。”
大家便纷纷点起头来,对于这个推断深信不疑,成伯言却自不信:“师父,我看师兄平日里神神秘秘的,他这次落单,只怕是……”左峻打断道:“只怕是什么?你倒说说看。”
成伯言听得他微有怒气,便低头不敢说话了,心里却暗自思忖:“师父莫不是叫师兄去解决那人了?师父终究是更相信师兄一些。”
左峻觑着身边老老实实的成伯言,心里想着:“伯言定是猜得到的,伯言样子老实,心里可不老实。我现在终还是相信永和一些,差你办事,还要再过两年,再老辣些方行……”
众人默默地走进茶肆,挑了四张干净的桌子,各自坐下,他们是名门正派的弟子,行要如风,坐要如钟,他们笔直地坐着,耐心地等待茶博士。可是众人干坐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招待。
成伯言忍不住了,他“砰”地一掌砸在桌子上,厉声道:“小二!”
里进的屋子里有人似是吓了一跳,一个声音断断续续道:“来了……来了……”声音像是要断了气,黏黏软软的甚是古怪,众人不由得竖起耳朵去听。却闻里进屋里似有男女急促喘息之声、娇媚呻吟之语,众人登时热血上涌,有几名小弟子一张脸更是霎时红透。
成伯言更不耐烦了,他张开手掌,欲要再重重拍上一记,屋子内竹帘卷起,一个塌鼻子、满脸雀斑的小二走了出来,弯着腰连声道:“客户要什么茶?即刻拿来,即刻拿来。”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扶正头上的粗布圆帽,不时假装拍打身上的灰尘,去提腰上松松垮垮的裤腰,众人心下雪亮,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各自转过脸去看别的物事。成伯言道:“我们要四壶碧螺春。”
那小二想也不想,回头朝里进喊道:“四壶滇池普洱。”
马上有人柔声柔气地“哎”了一声,竹帘掀开,一个双颊酥红的妖娆女子提着两壶热茶扭着腰走了出来,她的腰又细又长,似水蛇般扭来扭去,众人眼睛都有意无意地瞟了过来。
那女子径直走到左峻旁边,抛了一个媚眼,翻开桌上茶杯,一边往里倒茶一边道:“客官远来辛苦,先喝碗热茶暖暖身子。”她声音又软又嗲,众人听在耳里,当真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受用。
左峻只“嗯”了一声,成伯言却伸出手来,一把握住那女子手腕,喝道:“我们明明叫的碧螺春,怎么上的是滇池普洱?”
那女子吃痛,娇呼一声,双眼立红,泪珠在眼圈里滚滚打转,极尽娇媚之态,嗔道:“你捏痛人家了……”仙霞派众弟子闻言,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后背上的脊梁骨都要当场酥软。
店小二慌忙上前解释道:“我们这里只有滇池普洱。”
成伯言却不放手,只道:“只有普洱,干吗还问来问去?”
店小二一摊手道:“问问而已,我又没答应。”
成伯言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好像有几分道理,待要放开手又觉得没台阶可下,就把那女子的手捏得更紧了,道:“你们这茶馆鬼鬼祟祟的,定有什么古怪!”
旁边忽有人哧一声冷笑,有人道:“仙霞派堂堂名门正派,门下弟子竟然跟一个倒茶的姑娘过不去。”另有人道:“这位弟子好像是排行老二,旁边好像还坐着他们师父……唉,当真是……”还有人道:“我看不如这十几位使剑的好手一起上,江湖上日后传言,也晓得仙霞派围攻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当真好生威风……”
这一番冷嘲热讽,直说得成伯言脸上忽青忽黑,忽白忽紫,一拍桌子,转过头来,厉声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风言风语?”
只见细雨蒙蒙之中,三个白衣男子各手持一把襄阳油伞,慢慢从远处走来,那些人似走得极缓极缓,膝不弯弓,足不点地,片刻之间,离众人却已不过四五丈远,春水绵绵,地湿路滑,那三人身上却连一点泥污也没,直若从面粉里捧将出来般白净。
左峻见到三人走近,遂站立起身,抱拳道:“天山白衣三杰也来啦,想不到我们仙霞派日赶夜赶,还是不及天山派好脚力。三位想来已捉到了卫城灰,要上宁王府领赏了吧?”
成伯言听得这三人的名号,心头一震,默然不语,心下只想:“这三人竟是名闻天下的天山三杰?我方才言语冲撞到他们,这可闯了大祸了。瞧这三人的轻身功夫,只怕只有师父抵挡得住。听说这三人从不下山,想不到为了卫城灰,竟也破了此例……”
左边那白尘衣微微一笑道:“我们小小天山派,只来了三个草包,哪里捉得到卫城灰。”中间那白征衣点了点头道:“仙霞派人多势众,一拥而上,定然捉得到。”右边那白霜衣摇了摇脑袋:“现在昆仑派、雪峰派的人也来啦,仙霞派,哼哼,抓人家倒茶女倒是好手。”
左峻对他们的挑衅置若罔闻,只道:“昆仑派与雪峰派也到了?不知到哪里了?来了些什么人?”心下却想:“昆仑派就算五把短刀一齐下山,倒也未必十分棘手,只要雪峰派那个大魔头不插手便好。”
白霜衣瞧左峻神情,心中已猜着三四分,冷笑道:“左掌门是在巴望着来的别是那声震天南于满天吧?不巧得紧,来的正好是他。”
左峻笑道:“三位说笑了,我们仙霞派就算再不济,也不用惧他雪峰派……”一言未毕,有人哈哈大笑道:“老子一生糊里糊涂行走江湖,还真没指望有谁怕过。”这句话说得也不甚大声,却如黄钟大吕猛然在耳边击响,众人霎时全身一紧。那声音挟势而来,细细碎碎的春雨忽而横折而断,被劲气翻掀如波浪般高高飘起,四下青竹弯腰伏倒,竹叶呜呜生风,众人衣服紧贴皮肉,猎猎作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