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林落儿本要去西街集市的清玄茶楼与潘季深叙事的,途中遇到一名约莫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面黄肌瘦,在长衫笼罩下的那副身子骨好似已没有血肉支撑一般,走路晃晃呛呛,风大些就能把他撂倒似的。
心想着,忽然就见该男子身后追赶出一群伙计,拽着男子便是一顿毒打,旁边一名老妇人哭哭桑桑的拍着大腿喊着别打了,别打了,林落儿就剩一个儿子了,求求你们了......
周围聚拢,指指点点,呢喃着这一家人的不幸。
又是被大烟杆子拖下地狱不幸之人。
到茶楼后,林落儿便与潘季深说起刚刚路上的这番际遇。
林落儿俩人在茶楼越聊便越发觉得愤怒,大烟这种东西就不该出现在世间,就如同魔鬼一般拉扯着世间之人一步步往地狱间拽去。
潘季深认为此时此刻就应该有人站出来,成为勇士去挑起这个救民于水火之中的责任。
林落儿虽是敬佩潘季深的胸怀,但是大烟已在林落儿朝泛滥已久,单凭林落儿俩单薄的力量,恐怕也并不能掀起任何波澜。而且大烟背后是洋人在捣鬼,又有贪官的在背后撑腰,老百姓虽是愤怒,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啊。
林落儿将林落儿的顾虑说与潘季深听,潘季深听后便斥笑林落儿胆小怕事了,说痛恨大烟之人何其多,召集起来,一起抵抗,还怕天子真的坐视不管?
大烟的盛行是利益的驱使和抽大烟者的无法自拔,只有斩断这条利益链和配置出戒除大烟的良药才能真正把百姓们于水火之中救出来。而单单靠那些官商勾结的衙门官兵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事过之后,林落儿便和潘季深到处走访那些被大烟害得家破人亡的人家,本着联名上书报到朝廷,让天子看看他的子民被折磨成何种模样了。
林落儿和潘季深来来回回奔走了将近三个月,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和支持,也结交了很多同道中人,这让林落儿他们很是兴奋,无形之中支撑着林落儿他们将这一件伟大之事继续下去。
联名上书的人越来越多,于是便由潘季深将这本载满众多人力量的文折送由当今辅佐皇上军方事物的林文泽林大人。
事后,林落儿和潘季深便满心欢喜地等待林大人对此事的判决。
可让林落儿他们没想到的是,林落儿他们等来的却不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消息,而是潘季深被官府之人强行带走的结果。
林落儿不知道潘季深在官府里面到底承受了什么,林落儿很是着急后怕,便想方设法用尽大量钱财,才将潘季深从牢房里救了出来。
潘季深被官兵从牢房带出来时,双眼无神衣衫褴褛,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都是被残忍殴打过的痕迹。
如今看到潘季深这与之前完全就是两个人般的模样,林落儿不禁怒火中烧,难道林落儿南绥王朝就要毁在这帮吃人血的贪官污吏中了吗!
陪同潘季深回去的一路上,林落儿不懂如何开口讲些什么,一顾骂着这帮贪官,而潘季深始终一言不发。
回到潘家大院时,南露早已在门口不知等了多久。
看到南露本就哭得红肿的一双眼睛瞬间便又被泪水填满,不顾一切冲上去牢牢抱住潘季深的那一刻。林落儿默默地低下了头。
林落儿对不起潘季深,对不起南露。
南露抱着潘季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舍得放开,如果换做是林落儿,她也会如此心痛吗?
林落儿不禁在心里冷冷的嘲笑了自己一番。
人间自有百媚千红,唯独你是林落儿的情之所钟,可偏偏你又已是他**。
事后林落儿再次踏入潘家大院时,一切都变了。
潘季深在主屋里头大喊大叫,南露将承嗣抱在一旁,捂着承嗣的耳朵,越发削瘦的面容兀自地淌着泪水。
潘季深染上了大烟,一个痛恨大烟的人却染上了大烟,并且痛苦得无法自拔。
看着潘季深被捆绑在主屋里痛苦的喊叫时,林落儿想或许当时就不该自大的以为自己真的能在这世道掀起一丝波澜,在这乱世中,林落儿他们的力量还是过于微不足道。
一个月后,林落儿再次踏进潘家大院想给潘季深熬制汤药时,却已物是人非,厅堂丧灯高挂,灵堂刺目的摆设在正中间。
林落儿的心猛地一骤,谁的错?大烟?贪官?天子?又或者季深本就不该遇到林落儿......
季深终究还是抵抗不住大烟的摧残,离开了人世间.....
看着躺在灵枢里的潘季深,两个月前还在兴奋地与林落儿讨论诗词歌赋,批判社会境况,为心中的热血不断奔波的潘季深,现在却不管不顾的静静的躺在冰冷冷的灵枢中。
林落儿的心是痛的,林落儿后悔,林落儿咒骂着自己,如果没有遇到林落儿,潘季深依然会安安然然的生活着,烂漫爱笑的活着.....
林落儿不知道如何面对潘家的人,同样不知如何面对南露,很长一段时间林落儿都没敢再踏入潘家的大门,即使他们至始至终都不知道潘季深的逝去是因林落儿而起。
数月之后,听闻承嗣自从季深逝世后再也没有发出任何言语,像是哑了一般,林落儿放不下担心便常常前去探望。
更是放心不下南露。
再见时南露如同换了一人一般,身形面容消瘦了许多,不太与人言笑,也就只有呆在承嗣身边时眼神才会发出些许光芒。
潘季深死了,可依旧占据着她心中很大的一片位置,是旁人所不能靠近的。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承嗣也在一天天长大,过几天便是承嗣十岁生辰,想着在自家铺子里给承嗣挑几匹好料子给承嗣做几身衣裳,便带着承嗣出了家门往集市上走去。
走到铺子时,却看见阿爹同几名官兵起了争执,阿爹寡不敌众被几名官兵推到在地,铺子里的几个小伙计也害怕官兵并没有敢上前同官兵对质。
林落儿愤怒地跨出轿子,上前将阿爹搀扶起来,怒道,
“大胆,林落儿他们家可是世世代代往宫里供奉上等布匹的良商,岂能容你们这般欺负!”
一名官兵看着林落儿笑起来,
“哎哟~这小妇人长得可真水灵。”
一语出口,众官兵哄笑。阿爹受不住这般欺辱,拿起一块布匹便往那名官兵头上砸去,愤怒地吼道,
“放肆!”
一众官兵被惹怒,气冲冲一脚往爹身上踹去,嘴角流下鲜血,阿爹年事已高经不住这一踹一直捂着胸口直喘气。
看着阿爹突然被这样欺辱,林落儿一介女流之辈却只能痛苦至斥责着毫无反手之力。眼见着那几名官兵要就这样掠强着铺子里的布匹时,阿爹手颤巍巍地指着布匹有气无力地念着不要给那群官兵抢了去,都是些勾搭洋人贩卖大烟的畜生。
林落儿一把推开那几名官兵,不让他们把林落儿他们的布匹抢走。
几名下流的官兵恼怒后把林落儿重重的推倒撞在了柜桌,忽然承嗣便发了疯似的大喊大叫,一直推打着那个官兵,官兵彻底被恼怒了一巴掌便重重打在了承嗣脸上,承嗣的嘴角立马流出了鲜血,伙计们紧张着害怕地把承嗣抱起来。
阿爹见状满脸涨红地搀扶着爬起来,往官兵们踉跄地跑过去,
“你们这群畜生养的,我跟你们拼了!”
一根铁棒便捶在了爹的脑门上,浓稠的血流立马从脑门淌了几路下来,血液顺着爹苍白的胡须和头发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林落儿哭喊着抱住爹,被伙计强行抱在怀里死命挣扎撕心裂肺地大声喊叫着,围观的人那么多,却也只敢愤怒的指指点点,无一人上前相救。
世态炎凉,清朝**腐败,官兵逼良为娼到处强取豪夺,和那些贩卖大烟诱使百姓上当受骗痛苦到无法自拔的洋人又有何两样呢。
林落儿绝望地抱着阿爹苦苦哀求着周围的人救救林落儿他们,周围却只有官兵细细碎碎的咒骂和掠抢布匹的身影。
赵大夫是在这个时候拨开人群冲进来的,愤怒地呵斥道,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都给我马上滚开!”
官兵却依旧不以为然,嗤笑道,
“哪里来的白嫩书生,不想死就给我赶紧滚开!”
旁边的官兵靠着那名满脸横肉的官兵耳语了几句,官兵听闻后便都嘟囔着悻悻离开了。
给阿爹喂药时,林落儿便真真地在心里骂着自己,或许林落儿真的就是外面老妇人嘴里的扫把星一般。
季深自幼丧母,阿爹也就从头到尾一个人把季深拉扯养大,绝不续弦。纵使季深生性烂漫不爱从商爱诗文,阿爹也从来不逼迫接管铺子,总说着等承嗣长大点季深就会担起一个父亲真正的义务了,到那时铺子肯定也是由季深接管的。
季深以前每每犯烟瘾的时候,阿爹总是第一个把他抱住不让他碰到任何尖锐之物,命人把季深捆绑起来的时候双眼也曾涨红出浊泪。
自己拉扯大的儿子如今也成家立业娶到了心心念念喜欢的姑娘,也原本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下去,等时间一到就可以安心地去见季深的娘亲了。
谁又料世态炎凉造化弄人,等来的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