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王既上了心, 自也仔仔细细询问了这棵桃树是何境况, 结果却得知此树从开花。
“这么大, 世间罕见,倘若能开花, 不知该多好看呢。”汉王一说起便是道不尽的惋惜, 她还欲寻求赞同,望向君瑶,问道:“对吧?”
君瑶沉默:“……”
汉王等了一会儿,未等得君瑶符合,便又期许地望向她道:“必是最好看的, 是吧?”
若不答她,还不知她要问几回。君瑶迟疑片刻,勉强道:“是。”
汉王得了赞同, 当即满意地弯弯眼角笑,还很高兴道:“是吧, 就说好看的。”
君瑶没来由一阵羞意, 看了汉王一眼, 不再开口,起身离去。
说得好好的, 她就走了, 汉王挠挠脑袋,很不解。没人陪她说话了,她只得又一人呆呆躺着。
在山间,时日仿佛过得格外快。
君瑶在此处, 与在广平寺中,无甚差别,一样是清修参佛,只是此处还多了个小东西。君瑶清修之余,还需照料汉王。
她原是每日与她粥吃。但过了三五日,汉王虽口上不说,也努力地一口一口,将粥都咽下,然光看她那吞咽速度,便可知,十分勉强。
几日下来,殿下似乎都瘦了,本就小小的脸颊,都小了一圈。
君瑶有些发愁,不知凡人小崽该如何喂养才适宜。稍加思索后,她下了趟山,入临淄城中看了看。
汉王顿顿食粥,早觉得腻烦。只是山中清贫,搜罗不来许多美味珍馐,她便也不说,每顿都努力进食,好愈合快一些,待她下山,便送许多好吃的来给君姐姐。
谁知还未等她伤口痊愈,这日晚膳,便得了肉吃。
肉是鸡肉,取一山雉,喂二斤黄酒,山雉醉酒,酒入肌理,香入肉中。过一夜,杀之,去首尾,切块,置砂锅中,佐以药材香料,炖一夜,鲜香入汤中,肉质酥烂可口,汤色乳白鲜美。
君瑶将汤盅端出,置于矮几上,汤盅颇大,端拿不便,君瑶又取一小小瓷碗,将鸡汤盛出。
鸡汤还是热的,香气阵阵,光是闻着,便已食指大动。
君瑶心想,今日可使殿下饱食一顿了。
谁知她盛好了鸡汤,端与汉王之时,便见汉王脸上,不现喜色,倒是有些忧愁。
君瑶顿了顿,温声道:“殿下没胃口?”
汉王摇了摇头,开口欲言,想了想,又闭了口,止住了,转头往汤盅里看了看,盅中鸡汤所剩不多。
君瑶见她并非没胃口,便将瓷碗端给了她。汉王伤口未愈,已比最初好了许多,可自己翻身、端碗。
汉王接过,低首舀了勺汤,并未自己用,而是送到君瑶唇边,道:“你喝。”
君瑶一怔,却已来不及退却,木勺触到了她的下唇,暖暖的热气蒸腾,香味溢满鼻息。她只得开口饮下。
“好不好喝?”汉王问道,不见方才忧愁,反是十分期待。
君瑶辟谷两千多年,早已隔绝了凡间吃食,乍一入口,只觉清香鲜美,回味无穷。这般滋味,难怪不少精怪分明辟了谷,还时常混迹凡人间,寻人间至味来享用。
君瑶点了下头。
汉王仿佛受了夸奖一般高兴,舀了第二勺,又去喂君瑶。这回君瑶反应过来了,身子微微朝后避了避,道:“不必。”
汉王疑惑:“不是喜欢么?”话音刚落,她便神色一亮,自以找到了缘由,道:“我胃口小,喝不了这么多的。你替我分担一些。”
小殿下热情相邀,偏生君瑶方才点了头,此时自不好再说不喜欢。
若说拂袖而去,倒也不是不行。
汉王还在等着,稚嫩的眉宇间满是喜意,仿佛她喜欢,比她自己喜欢更要紧。
君瑶心软,若是不发一言,起身而去,殿下想必又要伤心了。君瑶心中叹了口气,小事罢了,何必令殿下伤心。便由着汉王喂她。汉王兴致勃勃的,黑漆漆的眼眸清澈单纯,望向君瑶时,又满满的只她一人。
君瑶静默不语,又两勺,她道:“够了。”
这回,汉王未再相邀,自己将余下的喝完。同一只木勺,她似乎未觉有什么不妥,君瑶的目光在木勺边缘停了停,便转开眼去,望向别处。
汤尽,汉王很饱了。
君瑶照常收拾碗勺。汉王看着她,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君瑶也不问她,只略略放缓了动作,多留了片刻。
终于,汉王鼓起勇气,郑重道:“今日,多谢你了。”
君瑶等她开口,不想竟是这般认真的道谢。
汉王看看汤盅,面上显出愧疚来:“这一道汤品,花费颇多吧?”汉王对吃食不大讲究,但知道的不少。这一道鸡汤,虽常见,却颇多讲究,若按宫中的做法,少说也得花费百金,民间不至于这般奢靡,恐怕也是花费颇巨。
她方才忧愁的,正是这个。君姐姐很节俭,却为她破费许多。
她们萍水相逢,她不但救了她,还对她这样好。
汉王这般想着,望着君瑶,真诚道:“你喜欢,往后时时都有。”
眼下有她了,百金虽巨,于她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君姐姐待她好,她一定会待她更好,来回报她的。
她这般认真,君瑶倒不知说什么才好了。汉王见她不答,有些急了,伸手捉住了她的衣袖,道:“真的,你不喜有人扰你清静,我便亲自送来,我会对你很好的。”
见她着急,君瑶反倒有些释然,就是个孩子,爱憎分明,好恶皆在脸上。她一笑,点头:“那便先谢过殿下。”
她信了。汉王松了口气,她说到就会做到,纵使君姐姐此时只是口上应付她,往后渐渐的,她就会知道,她是真的会对她好的。
说来,汉王也觉得很奇怪,她生来至今,近廿载,与她亲近的人不多,唯一知晓她身份的母亲多年前便仙逝了。
她一直孤身一人,既是不懂交际,无甚势力,京中诸人皆看她不上,也是她自己,不愿与人太过亲近,露出马脚,惹得杀身之祸。
谁知一场刺杀,竟让她结识了君姐姐。
她知晓她的秘密,她在她面前不必隐瞒,她为人也很好,为她治伤,与她说话。
倘若,能一直与君姐姐相处便好了。汉王悄悄看君瑶,脸颊红红的,自己也闹不明白羞什么。
肩伤总有好的时候。何况是君瑶亲自救治,更是好得与伤前一样,连伤疤都愈合极快。
汉王震惊,原来君姐姐不止是名隐士,还是很厉害的大夫。
她好了,便不好再留在山中,该下山去了。从人不见了主上,只怕急得要入京去请罪了。汉王终究堂堂亲王,她再不在意,身上所负重担,总归是在的。
先前负她上山的那匹马仍在,汉王便骑了它,下山去了。
她一走,君瑶也随之离开。
木屋乃是她变出来的,而今离去,当收回才是。君瑶略一沉吟,却是留下了它。倘若来日殿下兴起,来此寻她,不见了人倒罢,若连木屋都没了,不免说不过去。
由是君瑶留下了木屋,独自离去。
她从前便是孑然一身,而今甩脱汉王那小麻烦,又复孑然,该是颇觉松快才是,不知为何,君瑶又惦记起汉王来。
殿下身上玺绶俱在,一入城,往府衙,自有大臣相迎。想必生不出什么波折。
但君瑶仍是不放心。
她下山时,曾游历至洛阳。洛阳,都城所在,王气坐镇,但凡是妖,避之唯恐不及,少有往王都去的。
但君瑶与仙籍只差一天劫,对此倒不那么恐惧,只消不近帝王之身,那王气也伤不到她什么。
王气乃一国之君独有,与国运息息相关。
魏传二世,至当今皇帝,国力强盛,仓廪充实,百姓安居乐业,当是蒸蒸日上,王气馥郁才是。
然而实际,却是截然相反。
君瑶所见,洛阳宫禁上方,帝王之气微弱,犹如风中残烛之光,勉力支撑。
由此可见,这皇帝怕是做不得多久了。且倘或只那皇帝一人命途多难,王气不致衰微至此,魏国国运只怕也是到了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汉王殿下乃是高帝第八子,皇帝亲叔父,位列亲王之尊,魏国若是没了,她又岂能得好?
兼之殿下天真乖巧的秉性,恐是下场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