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梯下(5)
二人均是一掌勾住第三层的塔檐,单以另一掌拼杀,虽是身子悬空,出招却都快如电闪星飞,顷刻间已拼了数招。
激战之中,明机霍地凌空欺来,双掌奇快绝伦地扫向郭观定胸前。这一式出手,正是摘星手的“电掣”绝学。此时他两手齐发,身子却不下坠。郭观定看出他是以背肌上的黏力牢牢吸住了塔壁。他曾听说无极派的移星换斗功练到深处,全身各处均可移劲发力,今日一看这明机的内劲收发之妙,实已到了这等惊人境地。
那“电擎”迅若疾电般攻到,郭观定只得硬着头皮全力吐出一掌,不管不顾地直袭对手前胸,只盼以雄浑掌力逼得这年轻对手收招自保。这一掌攻敌之所必救,明机果然收招。但郭观定掌势尽数吐出之后,忽地发觉眼前一阵蒙眬,对手明明便在对面,却又迷离缥缈,犹如隔了长江大河。
这种捉摸不透之感如一块巨石压向心头,郭观定大惊失色,霎时一阵恍惚,竟向塔下跌去。明机左臂一长,已抓住他背心。
“多谢明机师弟援手!”郭观定喘了一口气,忙就势落到第二层塔檐上,仰头惊叹,“云遮雾绕,如隔九天,你适才使的,可是无极派的‘灵应’大法?”
明机笑道:“郭师兄果然见闻广博,这‘九天云路灵应法’,说来也是投机取巧的法子。”郭观定心内更是震惊,知道这“九天云路灵应法”以意化神,可使对手生出如隔九天的恍惚之感,若想练出这等“灵应”之效,一身修为必得超出纳势境才成。他年纪轻轻,莫非已修到神照境了?
明机已扬眉笑道:“呵呵,这上天梯,比的是轻功,小弟却以巧劲占了便宜,实在惭愧。郭师兄,咱们再来比过轻功。”郭观定败了一招,本要就此认输,但听得明机一说,又生出了好奇之心,倒要瞧瞧这天纵奇才的轻功练成了何等境界。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飞身向上。
明机轻功尽展,便如一鹤冲天,瞬间掠上了第三层塔檐。郭观定忙自后疾赶。但明机的脚下便如有一股云雾推送,随着他全力飞攀,与郭观定离得越来越远。
在四周看客们的喝彩声中,明机一路高升,青云直上般飞掠到了十三层高塔之巅。郭观定大败亏输,却极有风度,直掠到第十层便停步不追,抬头拱手笑道:“明机师弟轻功卓绝,愚兄唯有望尘兴叹。”
明机也在塔顶稽首微笑:“郭师兄谦谦君子,论起真才实学,小弟可是差得远了。”二人谈笑风生,各显过人气度,塔下弟子均自心折。
只是郭观定这伏龙派实力最劲的弟子这一败,游心观众弟子都知本派只怕又要在四象会武上早早地收兵回营了,均觉沮丧,高台上的逸龙子那张瘦脸便显得愈发的黑。
游心观众人均是垂头丧气,虽然本门还有一位李泠未曾出战,但没一个人会对这位小师弟有何奢望。
“第二场,无极派弟子清耀子,对阵丹剑派俗家弟子韦轩!”
辛乾清喊罢,只闻一片丝竹声悠扬响起,十六名妙龄美女长裙曳地,白衣飘飘,或吹奏丝竹,或手捧香炉,或轻摇拂尘,或挥撒花瓣,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韦轩向塔下走来。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排场,均是发声惊呼。各赌坊伙计更是推波助澜,四下里穿梭喝喊,起劲招揽买卖。
原来韦轩所在六大世家中的舞袖馆家势丰厚,往日里也极重排场,但因地处扬州,这十六名美女和众多家奴庄客昨晚却才赶到,韦轩首轮登台时的风头与白马郑融相较,便差了许多。韦轩早就心有不甘,今日果然将风头做足,引得全场看客们议论惊叹。
无极派的清耀是个高大的黑脸少年,第一轮时曾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才力克紫箓派对手。他性子沉默,却长于耐力,早早地就挺立在高塔的另一侧,眼望高塔,暗自运气。
一轮鼓响之后,二人齐齐跃起,向上飞攀。
清耀见过韦轩的身手,自忖没多少把握胜他,仗着身高臂长,在塔壁上两个轻按,已攀上了第二层塔檐。
忽听得二层塔内传来一声冷哼:“想不到你还挺快!”清耀一凛,见韦轩竟比自己快了一步,正冷冷站在塔窗前。
“进来吧,”韦轩懒懒地道,“本公子懒得费力爬这玩意,咱们在塔内比画,负者认输!”
清耀愣住,他不愿跟韦轩硬拼,第一反应就是继续飞攀。不料韦轩冷冷道:“先到为王,你此时要爬可就晚了,只要你一抬手,本公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你踢落塔下。不过世家弟子,不屑干那偷袭之事!”
清耀的黑脸一红,在对手森寒目光的逼视之下,果然不敢再举手攀越,只得老老实实地跃入塔内。
“这样才干脆!”韦轩冷笑声中,趁对手落足未稳,左腿已横扫过来。哪知清耀竟不拦不躲,跨步上前,拳若重锤,一招“翻天印”,直直砸向韦轩前胸。他知道对手厉害,一上来便使出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力争先手。
韦轩哼了一声,左腿屈膝,撞向清耀的臂弯,仓促间变招奇快,不但将对手的疾攻封死,且腿势屈伸不定,随时可蓄势反击。
通天塔内地势开阔,二人便在塔内龙争虎斗,急拼起来。
塔外的看客们却有些焦急,虽然这通天塔四面皆有塔窗,但到底塔内幽暗,众人仰头远望,从狭小的塔窗内只能隐约看到二人飞跃的身影,全然看不清激战的情形。性急的已鼓噪起来:“他娘的到外面来打,爷爷们看不清楚!”“别打啦,还不如去爬高塔,大家心明眼亮!”
韦家的庄客们则在塔下摆好阵势,擂鼓助威,八面巨鼓一起擂响,声势惊天动地,霎时便将无聊看客们的吵闹声压住了。
“别敲啦,吵死了!”韦轩忽从塔窗探出了头来。
众人都是一愣。韦轩懒懒地伸腿跨坐在窗檐,向不远处监战的辛乾清叫道:“启禀真人,清耀师兄已经认输,退出了本轮比武,弟子还用不用爬上高塔去?”
辛乾清走上几步,仰头道:“清耀呢,怎会退出比武?”韦轩一把抓过清耀,笑道:“清耀师兄,你自向真人说。”
清耀软软伏在窗前,喘息道:“启禀真人,弟子……要穴被封了!”
辛乾清哼了一声。韦轩笑道:“真人,师兄既然谦让了,弟子还要攀上高塔吗?”
“废什么话!”辛乾清恼他让无极派弟子出丑,喝道,“上天梯,自然要攀上高塔,你若不攀,便判你二人同输!”
“谨遵真人法旨!”韦轩呵呵一笑,悠然伸掌攀住了三层塔檐,慢悠悠地向上荡去。他自忖已将对手击倒,这一趟攀爬当真是舒缓懒散,一层一歇。
台下看客们笑闹起哄声不绝,韦轩则全然不顾,拿出世家公子爷的脾气,时攀时歇,直耗了两盏茶的工夫才爬到塔顶。
“其实没什么好笑!”四下起伏的哄笑声中,谷星瑶的语声聚音成线,又射入李泠耳内,“这是实力使然!”
李泠沉实地点了下头,慢慢攥紧了双拳。
如此各路好手轮番上阵,各显神通,通天塔下喧声四起,喝彩连连。
几轮比拼下来,无极派的俗家弟子白马郑融、丹剑派的元扬均以高明身法漂漂亮亮地获胜。
紫箓派天才少年尘清的打法和韦轩一样投机取巧,在第三层上堵住对手,将对方打得倒地不起,才懒洋洋地爬到塔顶。
会武中年纪最大的两名弟子丹剑派元锋和无极派明宸则都是苦命人,均是一路打打停停,苦战到十二层,才勉力得胜。
“第二关最后一战,紫箓派黄杏,对阵伏龙派李泠!”
其实不必辛乾清点名,所有的人都知道该当二人对阵了,因为其余十四位玄门精英均已登场,八彪名额也已决出了七人。
宁观一等人忽然燃起了一丝希望,黄杏虽是玉仙观最杰出的弟子,但终究是个女子,李泠还有些许胜算。
李泠从人群中走出时,众师兄依次轻拍他的肩头。没有人说话,甚至没人出声,但眼神都是沉甸甸的。李泠知道他们心里没有说出的话,自己若再败阵,伏龙派便要一败涂地。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像眼下这样,和伏龙派连得这样紧。有泪水也有欢笑,有讥诮更有扶助,游心观终究是自己的一个家。
他凝立在通天塔前时,日色已斜,山谷上却起风了,山风穿过高塔的门窗,发出狮虎低吼般的呜呜声。他的衣襟在风中呼呼啦啦地低嘶着,搅得他的心也扑颤个不停:老子不能败!不然的话,非但伏龙派会全军覆没,便连水先生突袭乾坤堂商道赌局的运筹也会受挫不小!
鼓声隆隆大作,李泠觉得一股热浪从喉咙直滚入了腹内,霎时体内罡气生出了感应,满身都是火辣辣的热气涌动。
响震山谷的鼓声中,他眼前却倏地闪过擂台上元恭冷傲不屑的目光,在丹房外他将自己击倒时,也是这样的目光。一生之中,他遇到过无数冰冷鄙夷的目光。少年的血,却给那些冰冷的目光炙烤得沸腾起来。
那是一股少年的倔强蛮气,也杂着来自山野的淳朴和不甘。法鼓骤停,身后便传来玄门众人的呐喊鼓噪声,李泠只觉胸腹间热流激涌。
一个声音在心内狂呼:“李泠,拼吧!”
腾身飞跃,那鹤高飞的轻功竟使得分外轻灵,倏地攀上了高高在上的塔檐。
透过乌沉沉的塔窗,李泠已见到对面奇快无比地掠过一团黑影。那必是他此战的对手,紫箓派的小道姑黄杏。李泠这时脑子里已是空白一片,只剩下一个声音在嘶吼不休:“拼了,拼了!”
寻常人拾阶登山一久,都会觉得气喘腿软,这等不停地向上飞攀高塔,自是最耗内力。前面几轮上阵的高手,除了惊才绝艳的无极派天才明机,旁人都曾或短或长地歇息过,但此时的李泠却不愿歇息,也不敢歇息。他似乎是疯了,只顾拼命地向上飞攀。
听余观吾说,黄杏虽是女子,但轻功绝高,在紫箓派内也可稳居前五。果然这位高挑的少女似乎对上天梯极为熟悉,居然比李泠还快了一筹。
远观的伏龙派众人看得极是清楚,李泠和她分从东西两侧攀爬高塔,起始时黄杏还占了一层之先,但李泠却疯了一般不停不休地一路向上,已然渐渐赶上。不住鼓劲呐喊的伏龙派众人又惊又喜,郭观定深知这上天梯之苦,此时不由摇头苦叹:“小师弟丝毫不歇,这是在拼命啊……”
全力攀爬之下,李泠也觉全身如同火烧般难受,真想停下一瞬,哪怕喘息两下也可以,但想到只怕稍停片刻,不但伏龙派会全军覆没,水通玄与东方先生费尽心机调来的大笔钱财也会随之付诸东流,便只得咬牙苦撑。这般全力飞攀之下,他忽然发现,如同习练逍遥游一般,体内的罡气受了激发,通体流转,身上劲力勃发,竟有源源不绝之象。
二人几乎同时跃上了第六层,黄杏终于撑不住了,看看对面的李泠仍是越攀越勇,心下骇异,索性提起残余劲力横穿过高塔,一腿踢向李泠的脖颈。这一脚居高临下,时机拿捏得甚是巧妙,李泠若是不应,便会被扫落塔下。
塔下众人的惊呼声中,李泠只得身子一歪,斜斜蹿入塔内。
五姓七家
东汉到隋唐时期,郡望身份制在当时的社会中影响十分深远。郡望世家大族在社会上享有崇高的威望和地位。这一时期,在所有尊贵的世家大族中有五个姓氏最为尊贵。即陇西李氏(今甘肃省东南部)、赵郡李氏(今河北赵县)、博陵崔氏(今河北安平县、深县等地)、清河崔氏(今河北清河县)、范阳卢氏(今保定市和北京市一带)、荥阳郑氏(今河南省荥阳市)、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宗族。所以称之为七宗五姓、五姓七望或五姓七家。
由于当时盛行九品中正的选拔制度,以及世家大族中浓厚的家学传统,导致当时世家门阀中掌握着大量的政治资源,其中陇西李氏在唐朝连续出了十位宰相,赵郡李氏唐朝出了十七位宰相,崔姓两门更是合出了二十九位宰相。
五姓七家为了保持世家大族的纯正,只在五姓中通婚,其他诸姓甚至皇族亦都不放在眼里。太宗当朝之时,就觉得世家大族尾大不掉且自矜自傲,命人修《氏族志》,但是在初版中,编修者无视皇家,将博陵崔氏排为天下第一。后来唐朝宰相薛元超曾直言平生三大憾事之一就是“未能娶五姓女。”再到后来,唐文宗向宰相郑覃为太子求其孙女,郑覃却将孙女嫁给了时为九品官的崔某,弄得文宗郁郁不乐,继而慨叹道:“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耶?”种种迹象,均可看出五姓七家在唐代的显赫声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