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横祸从天降(1)
第四篇理水新编
一、自有横祸从天降
那个时节,是所谓的“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不过那个时节,民众的生活,也未必如你我现在所想象的那般困苦。人们住在木筏上,并且在木筏上种植蘑菇、青苔,间或还会从水里捞些水草、海带作为食物。官府将几个、几十个木筏连接在一起,作为街道;将几百、几千个木筏连接在一起,作为乡镇;又将几万、几十万个木筏连接在一起,作为城市。远远看去,颇为宏伟壮观。
洪水肆虐了几十年,大学解散了,中学、小学也停办了。食物虽不曾短缺,然而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不免匮乏。好在,有一批依赖着自己的专业知识和思考,用言论关怀和介入公共事务的文化人,挺身而出,近乎义务地为人民讲解时事、指点江山,在一片混沌中,为人们打开一扇充满希望的门。
“使用‘疏’这种方法对抗洪水,那是大错特错。现在看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丁点成效,实际上却后患无穷。”应龙站在高高的木台子上大声说。为了增强说服力,还用力跺了跺脚,震得木筏一阵摇晃。
“到处都是水,我们能把洪水疏到哪里去呢?疏到奇肱国,还是疏到奢比尸国?这样做了,会不会引起国际争端?又会不会给我们中华民族的列祖列宗脸上抹黑?所以要我说,还是鲧大人当初用的那‘湮’的法子好,把水堵住,让泥土一点一点地吸收。虽然说见效是慢了点,但安全、天然,没有任何的负作用。”
“可是,我听说自从禹大人使用‘疏’的方法治水后,见了极大的成效。据说豫州和雍州那边,水已经渐渐退了,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能够看见露出水面的山顶。”台下有个年轻人小声地说。
“你那是受了谣言的骗!”应龙嘴角慢慢咧开,笑得宽厚而又无奈,像是看到自己家里调皮的小孩,“且不论‘疏’这法子是不是真比‘湮’更好,只说那个禹,只怕也是官府杜撰出来,蒙骗你们这些无知草民的。”
“可是、可是……”
台下那人吭吭哧哧地还想说些什么,应龙有些不耐烦了,眉头轻轻皱了一皱。这时,听他宣讲道理的人群里,一个叫做张三的愚民跳出来,手指着年轻人破口大骂:“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应龙先生乃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在国际上都有鼎鼎大名。奇肱国、黑齿国,还有困民国的君王,不止一次许了绿卡和大洋邀请应龙先生到海外的大学堂去担任祭酒,可是应龙先生宅心仁厚,为了开拓民智,毅然留在国内义务为大家伙讲学。国民们谁不感激涕零,偏生你三番五次地跳出来捣蛋,说!你是不是奇肱国派来的奸细?”
“不不,对于应龙先生,我的敬仰之情同大家一样,别无二致,只是……”
此獠到了这个地步,仍然嘴硬至此,当真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便有愚民李四跳出来振臂大呼一声“揍他”,接着便举起醋钵大的拳头劈头盖脸向他打去。中国人喜欢凑热闹,往往有人挑头做了什么,其他人便一拥而上地跟风。当下一群人喊打喊杀地围了上去,应龙拉住了这个,却拉不住那个。眼见那年轻人刹那间便被揍得鼻青脸肿,应龙只急得不断跺脚,嘴里喃喃地念叨:“这可怎生是好,这可怎生是好!”
幸好我国对于十人以上的民众集会监控一向严密,保长远远见这边起了骚乱,立即点燃烽烟,不多时便有数十名持戈兵士乘着木筏奋力向这里划来。众人听到警哨响,赶紧一哄而散,应龙先生还欲待救人,却不想被人流簇拥着,身不由已地向着相反方向越行越远……
“亏了,亏大发了……”应龙一边划着他的单人木筏,一边计算着今天的收益,心疼得几乎要落下眼泪。
奇肱国给了他五十枚现大洋,让他对大众宣讲反对以“疏”治水的道理,免得禹将水疏导入奇肱国的境内。谁想今天碰上了个爱较真的犟头,迫使他不得不动用张三、李四这两个杀手锏,事后起码得支付五枚大洋的出场费;黄河流域杰出文化人才联盟那边,也得上缴五枚大洋的管理费。再加上惊动了官府,至少也需要用十枚大洋进行疏通才不会被衙门追讨后账。这样一来,落到他手上的,最多也只能剩下三十枚大洋了。
区区三十枚大洋,不过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伙食费,能管什么用?
一路自怨自艾,盘算着要去哪儿弄一笔钱,替怡红院的珠儿赎身;又要去哪儿再弄一笔钱,买个玄股国产的LV草编背包,为佳人阁的汀儿庆生。直到半空中一声霹雳响起,才将应龙猛地震醒。抬头看去,只见一艘独木大舟正朝他这边笔直驶来。做应龙这一行的,得罪的人多了,警戒心自然强。一见这艘大船不是路数,就想要撑着木筏避开。可世间的事情就是这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在木筏与大船交错的一瞬间,三条大汉从大船内跳下,像大鸟一样轻巧地落在木筏上。
“你就是应龙先生?”第一个大汉问。
“你就是那个专门散布不合时宜的言论,借此勒索官绅富豪,让他们花钱请你闭嘴的应龙先生?”第二个大汉接着问。
第三个大汉冷笑了一声:“请你和我们走上一遭,我家主子要见你!”
应龙吃了一吓,赶紧堆上满脸笑,拱拱手道:“各位兄弟,可是有什么误会?我与你家主子素不相识,好端端请我去见他有何用意?”
“叫你去你就去,啰啰唆唆做什么?”第一个大汉嗡声嗡气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罢,他忽然弹身而起,抓住半空中飞过的一只老鹰,双膀一用力,便将老鹰撕成两半。
“好轻功,好爪力!”应龙不禁咋舌。
“还有更好的呢!”另两名大汉对视一眼,不甘示弱。一人吐气开声,一拳击向水面,劲力透出十余丈,将一只游来的鳄鱼震晕;另一人脚尖那么轻轻一挑,便将那百十来斤重的鳄鱼挑起一人多高,接着左右两脚连环飞踢,不断轰打在鳄鱼胸腹处,竟生生将偌大的鳄鱼踢得喷血而亡。
应龙倒吸了口凉气:“好拳法,好腿功!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比我还差了那么一丁点。”话音刚落,应龙就出了手。他先拗断了第一个大汉的五根手指,接着又一拳打折了第二个大汉的手腕,然后双脚连环飞踢,将第三个大汉的膝盖骨踢得粉碎。三名大汉捂着伤处,满头冷汗,瞪大了眼睛,就好像看见了前两年才灭绝的恐龙。
上古时期的文化人,可不比现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他们写传世著作,得用斧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石板上,一本书往少了说也得有两三千斤重,就算只是随便翻一翻,没两膀子力气也不成。更何况应龙从事的这行当,更是属于文化人当中比较危险的职业,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可谓仇家遍地,要没点儿伏虎降龙的手段,早被人套进麻袋里沉了河。
“应龙先生果然好身手!”一个人在大船上拍掌大笑道。紧接着,船头上探出张满是横肉的马脸,匪气十足,偏偏又附庸风雅,在鼻梁上架了一副奢比尸国秘制的金边墨玉眼镜,汇聚了两眼的凶光,在太阳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一笑起来,面孔扭曲,倒比不笑时更添了十二分狰狞。应龙见了,不禁在心里打了个突,这回是真吓到了,双腿不知怎么就有些软软地站不稳。
船头上站着的那个人是一个大官。他叫丹朱,乃是太上皇尧爷的长子,其人武艺高强不说,手底下还有一旅雄兵,连现在的皇帝舜爷,和朝廷里权势最大的水利大臣禹,明面上也得让他三分。据说他孝义双全,爱民如子,智可以止谤,文可以饰非。虽出身高贵,却全无半点纨绔姿态,对平民百姓的财产有十二万分的关注。自从他主政丹渊府后,丹渊府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唯家家户户皆在大门口挂上三尺长匾,上书“洗劫一空”四个大字。几年工夫下来,丹渊府的第一、第二产业虽然日渐萎靡,但第三产业却是蓬勃发展,府中居民卖儿卖女也缴纳不完国税皇粮,接着便只好自卖自身,十户中倒有九户踊跃投身于特种服务行业。不几年工夫,丹渊船娘就力压扬州瘦马、大同婆姨被称为天朝一绝,其影响力走出国门,名扬世界。便是遥远的欧罗巴和亚美利坚,亦有客户闻名而来一品芳泽,为我朝的出口创汇大业立下赫赫功勋。朝野军民,尽皆对其赞誉有加。偶有口出恶言者,丹朱也会秉承着民主精神,先耐心听完对方的指责,再将其头颅一刀斩下制成酒具,每日把玩,以提醒自己时刻莫忘太上皇“仁恕爱民”的教诲。面对这样一位伟人,纵然应龙先生铁笔可当利刃,舌中能灿莲花,也不得不暂时做小伏低,举止分外礼貌文明。
“不知是丹朱大人大驾光临,草民失礼了。”应龙说着深深一揖。
“呶呶呶,这就是我不愿意和你们文化人打交道的原因,礼节太多了!你我虽是初见,但慕名已久,还是以兄弟相称显得亲切。”丹朱笑得见牙不见脸,搂住应龙的肩膀一边往船上走一边说,“应龙兄弟,实不相瞒,大哥这次遇到个坎了,你要是不拉大哥一把,大哥以后可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我得做了几辈子恶事,才能摊上你这样一个大哥?
应龙心中腹诽,脸上却笑得愈是欢畅:“丹朱大人英明神武,侠名远播,便是遇到什么沟沟坎坎,也不过似三尺溪水,一跃可过。草民区区一介文人,哪能帮得上大人什么忙?”
“呶呶呶,还叫我大人?”丹朱瞪起眼,直到应龙逼不得已捏着鼻子唤了他声大哥,才重新眉开眼笑。
“说起来,也怪大哥这些日子过得太过顺风顺水,放松了警惕。半个月前,有个小贼冒充下人混进了大哥的府邸,偷走了大哥的一册账本。若这小贼使用这册账本勒索于我也就罢了,大哥我也不差这点小钱。怕就怕,这人读多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章,中了所谓公平正义的毒素,非要将账册里的内容公诸于众……”
应龙明白了:“大哥放心,若是有人拿着账册要求小弟公开宣讲,小弟定当将账册完璧奉还。”
“呶呶呶,账册我要,人我也要!天知道那小贼还顺手牵羊盗走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兄弟若是帮了大哥这个忙,大哥我决不会亏待于你。”丹朱说着从怀里掏出两枚大洋,想想忽然有些肉疼,又拿回一枚,将剩下的一枚豪气干云地拍在应龙手心。
“兄弟,若是那小贼真找上你,想必你是不会让大哥失望的,对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