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小馆·河豚(1)
第七篇月下小馆·河豚
楔子
白日里无限繁华的龙胆京,随着月亮的升起,也会慢慢安静下来,街上的叫卖从此起彼伏,到零星几声,再到完全不见,各个铺面灯火依次熄掉,关上大门,再加一把粗木的门闩,远望过去好像一列星星渐次地灭了。
然而,我的一天却由此时开始,叮叮当当地整理炊具,噼噼啪啪地添柴加火,将陶制的砂锅放在灶旁让它里面的粥一直温热……直到远方的梆子传来第一声初更,吱呀呀地推开木制的拉门,不早一秒,也不晚一秒。
我的菜单只有清粥和小菜,都是免费的,其他菜单在客人的心里——他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点,只要我会做,就给他们上菜。
河豚,并不是我常做的一道菜。它洁白如乳、丰腴鲜美、入口即化、美妙绝伦。
可是,它有剧毒。
每一年,都会听说几起因为贪吃河豚而毙命的消息,前朝甚至发布过法令禁止人们食用河豚,却也还是挡不住人们的食欲。
人世间,有一种感情也是有剧毒的。
它涂染,焚烧,传续,劲力更胜河豚之毒。
第十一话河豚
冬日,入夜时分,突然下起急冻的雨来,又有雨水,又有冰粒子,打在身上,被北风一吹,湿冷钻心。那些冰粒子落地,叫人、马一踩,很快结成一层冰壳,更是令人三滑一跌,行路艰难。
长长街道,只有一门灯火,暗红的灯笼上,摇曳着“月下小馆”几个墨字。
这便难怪小馆里今天挤得都是人,即便红蝎和吴仵作这样平素不讨喜的家伙在。大家权衡之后,还是宁可看见他们的脸,也不情愿出去打滑受冻。
这时,门响了,门缝里冷风灌进来,离门近的客人都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看过去,进来的人也让人身上发冷,严实的蓑衣上覆盖薄薄一层雪,斗笠上垂下几条冰溜子,身材高瘦而行动迟缓,佝偻着背,看不见面容。
这人进来,沉默地立在那里,没人知道他在看什么。老板与他招呼,他也不言语。
于是老板想,也许他只是来避雪,那么再问,倒好像让人觉得一定要花钱吃东西才能留在这里。
可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那人突然开了口,声音低沉:“河豚。”
老板一怔,刚想说,馆子里备的都是家常菜,并无这种生鲜。那人却手一抖,从蓑衣里掏出一包油纸,打开来,是一尾肥嫩河豚。
旁边众人也忍不住惊诧,这寒冬腊月,他却去哪里搞一尾河豚来?
“这……”老板沉吟道,“河豚鲜美,但内脏有剧毒,若去不干净会出人命,即便你拿了原料来,我也不敢贸然给你做啊。”
“不妨事,你尽管做。”
老板推辞几次,那人却一再坚持,旁边的人也开始打边鼓,有的说相信老板的手艺,有的说做不做在你吃不吃在他。
终于,老板还是洗了手,接过那河豚来。
芳草绿边陋鹦鹉,杨花飞处避河豚。老板不知怎的想起这句诗来。每一年,都会听说几起因为贪吃河豚而毙命的消息,前朝甚至发布过法令禁止人们食用河豚,可也还是挡不住呀。
河豚……其实她很熟的……
老板想着,手上还是很麻利,把细嫩的鱼肉片成片,上锅去蒸。
这时,却听身后响起一片惊呼,一股尖锐寒意直奔后颈而来。
电光石火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可若此时转身,那锐器恰好对上咽喉。
所有人尖叫,有的女客捂上了眼睛。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切即将发生之际,半空中响彻一声金铁交鸣。
暗器落在地上,叮叮颠了几下,锋刃处隐隐闪着蓝色光泽。
红蝎站在中间,硕大的醉血刀锋上崩出一块小小缺口,向那发射者冷冷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身上有要杀人的气味。”
而吴仵作牵头,众人一拥而上,将那发射者制服,众人七嘴八舌喊道:“有没有王法了!”“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老板这么好的人你都要害!”“仵作你是六扇门的人,还不抓他回去!”
那人被众人撕扯,形容狼狈,蓑衣斗笠都掉了,露出的竟是一张少年面庞,气质阴郁却还依稀看得出底子算得清秀。听众人斥责,他并无愧色,却突然凄厉大笑起来。
这人莫不是疯了,他如此反应,把众人都搞蒙了。
“你笑什么?”吴仵作吴莫念禁不住问。
“我笑你们是非不分,黑白颠倒!”
“怎么说?”
“一个人若父母被人害死,卧薪尝胆,矢志复仇,可有错?”
吴莫念沉吟一下:“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于法不容,于情可悯。”
“一个人若与人无冤无仇,甚至还受人之恩,却杀人一家,可是好人?”
“自然不是!几为穷凶极恶之人!”吴莫念惊道。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你们口中的‘好人’!”少年尖叫道,“我爹与她无仇,我娘甚至还有恩于她,却全死在她手上!你不是六扇门的吗?为什么不把她抓起来!”
“虽然你年纪小,也不可随意诬赖他人,你这样说,有何证据?”吴莫念一惊,压着少年手臂,强自道。
一旁众人也纷纷嘀咕:“这娃子怕不是疯了?还是认错人了?”
一片喧闹中,却听身后传来一个静静的声音:“放开他吧,他说的是真的。”
众人惊转头,只见老板在乌木柜台后,墨蓝深衣,月白围裙,垂手立着。脸上神情与往日有些不同,带着淡淡哀伤。
“你不是说笑吧?”吴莫念一脸惊愕,“你莫不是看他少不更事,可怜他要见官,出言回护?”
其他众人也个个惶惑不已。
老板淡淡一笑:“我非圣人,也做不到以德报怨到如此地步。我只是知道,有一天,他终会来。
“认识大伙儿这么久,从来也没提过自个儿的事,有些对不住大家了。”老板吸一口气,一手摒起另一手的袖子,拿一摞红泥茶盅,依次在柜台上摆开,斟满。
大家看着她一双汉白玉似的手操持这些,姜茶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整个店里鸦雀无声,都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连那个行凶未成的少年都安静下来。
“我无年纪,也无姓氏。”老板顿一下,注释道,“当然不是真的没有,是没有见过父母,所以不知道。自记事起,是在垛子街过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