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婉把剧本做了改编,陈思细看了看,见原先的轻捷无声脚尖碎步跳跟落地无声曲腿小跳仍旧不变,只在阿尔伯特前往悼念吉赛尔、吉赛尔的鬼魂出来与之相见的时候,加了一段挥鞭转的舞。傅婉在旁边的加注是:需要适当的多一点激烈的情绪。
吉赛尔本是传统舞蹈,能做的调整很少,其实也没有人敢做调整,这是对经典的遵从。可是陈思没有去追问傅婉为什么要这样,其实细想想,以陈思的心理,也觉得加这一段很好,吉赛尔这个故事从头到尾最激烈的一出戏是阿尔伯特身份暴露,吉赛尔得知他早已经订婚的消息后自杀身亡……如今加了这一幕,可大可小,虽然说从感情上能够表现死去的吉赛尔鬼魂的一腔愤怒不甘,但如此反差也更能衬托后来为了爱人作出牺牲的伟大选择。如果表演的好,那可以成为跟“疯舞”相提并论的一幕舞,有挑战有进步,也更符合陈思的心境,当然,如果表演挥鞭转的人不是她是别人的话那就更好了……压力也太大了点。
……
只不过能做出如此调整来,也说明了傅婉对陈思的信任。这时侯无论是演员还是编导,必须都是一条心,向同一个方向。毕竟这不是个人的荣辱,这是艺术生涯的挑战和进化,对每个人来说,不管是小角色还是主角,或者负责指挥这幕戏进行的傅婉,都是一样。
陈思知道,傅婉更希望她成功,如果陈思败了,她本人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也没什么,但是傅婉不同,因此傅婉身上的风险更大。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来,如果不是看好陈思,傅婉怎么会那么大胆的做出调整呢?
陈思不敢怠慢,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练习室里,可不知是她时来运转了还是真的如那混血老师曾说过的“天道酬勤”一样,陈思竟然练习的很是顺利,私下里她将这幕戏曾从头到尾练习过两次,次次都完美的过了,连挥鞭转都顺顺利利做得出。
陈思的进步,傅婉当然也看得出,排练的时候,别人经常会出些小错误,但是陈思不会,对她来言,好像那些排练也是真真正正上台一样,她就在某次排练里将三十二挥鞭转做了出来,当场把周围的参演以及底下三三两两的观众给震惊了,原来这就是实力!
对陈思而言,那并不是什么难事……而是好像,吃饭喝水一样顺其自然的,因为要排演这一段,所以要全力以赴,于是就做了出来。
每个人的精神都极其振奋。有一个好的主演带动,所有人都不敢怠慢,团里的气氛空前的积极。也逐渐有人来向陈思讨教经验,陈思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就好像萧清旭所说的,原先以为是小强……或者兔子一样的人,后来才发现自己是狮子。陈思现在就是这样感觉……甚至偷偷地想:“或者那家伙眼神真不错,我也是一头狮子?”
能酣畅淋漓地在舞台上发挥到完美境界的感觉,很好,异乎寻常的好。
这一天终于来临。
是演出之前的排练,还差一个周就是比赛进行,傅婉事先要进行一场大型的排练,学校内部也有很多人进场当观众,说是排练,其实跟实际的比赛没什么两样。
只是为了熟悉熟悉场下的气氛,走一遍剧情,再巩固一下……预热而已。
如此隆重的排练,所有参与的演员都穿着演出服,开始的时候是田园戏,陈思穿着十九世纪法国农村姑娘的长裙,扎着双辫,也画了妆,她本来不算是绝色美女,只不过看着舒服而已,被化妆师巧手描画过后,竟显得很是清丽,再加上服装衬托,越发显得清纯可爱,让周围一干同学惊叹,纷纷跟她拍照合影。
台下的观众已经慢慢都到齐了,演员们也各就各位,陈思有些紧张又有些甜蜜的躲在幕后面向下看,她早跟萧清旭通过电话,那个家伙说要来看的,也不知道坐在哪里,然而此刻台下黑压压一片,一时也看不到他来了未曾,又在哪。
陈思顾不上细看,就被傅婉叫了过去,又叮嘱了一顿,陈思连连点头。这时侯乐声起,开演了。
等待的时间是最紧张的,陈思交握双手等自己出场的时机,男主角跟守林人出现过后,吉赛尔的母亲也出场了,而后就是自己,陈思低头深呼吸,等待那个准确的乐声响起,与此同时耳畔是傅婉的声音:“吉赛尔上!”陈思来不及多想,推开眼前那扇门,跳了出去。
一上了舞台就好像身不由己了。去除了恐惧之后,剩下的全是身体指引着自己,不由自主地跳动,摆出每一个动作,就好像灵魂已经不属于陈思而属于吉赛尔,完全由她引领着。
陈思忽然明白这才是自己一直都追随的,在舞台上尽情的展现自己,毫无拘束,不用紧张,把想表达的能表达的美展现给所有人……包括自己看,并且不停地追随更高的境界。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难以言语的奇妙旅程。
一幕戏跳完了后,台下掌声纷叠,陈思跑下台,一群人围上来大赞:“太好了!真不错!”
陈思很是兴奋,就好像体内所有的表演细胞都在此刻活跃起来,那便傅婉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她似乎也看出陈思今天的发挥异常的好,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下来,照这样的发挥看来,后来的那三十二个挥鞭转完全不成问题。
陈思低头进化妆间,准备换衣裳进行下一场……
“啊……”门口有个参演的同学叫了一声。
陈思没有在意,那人脸色有些差,望望陈思问道:“思思,你的手机没有带啊?”
陈思认得她先前是一同参演“女鬼”的,不以为意说:“啊?带了,怎么了?”
那女孩说:“是何姿……她发来短信。”
陈思一惊:“是小姿?说什么了?她给我……发短信了?”
女孩有些为难,看看旁边的人,终于说:“思思,你别吃惊啊……不过你还是自己去看的好,我不知怎么说。”
陈思呆呆看了她几分钟,起身去柜子里把自己的包拎出来,从里头掏出手机,打开来看,果然有一条何姿的短信,陈思急忙打开。
当看见手机屏幕上一行字的时候,眼前骤然发黑。陈思的手哆嗦着,按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按准了那个号码拨过去:“小姿,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用得着骗你吗?怎么了,这么长时间没信,我还以为你不在乎了呢……”她说了几句,忽然一怔,试探问,“今天是不是排演的日子?”
陈思却没听到这句,就好像周遭的世界都在瞬间坍塌了一样。
手机从手心里滑落下去,跌在地上,旁边的同学看到,急忙替陈思捡起来。陈思却不接,低头看了一会后,转身向外跑去。
“思思!”有人大叫,陈思听也不听。
傅婉在外头,一转头看见陈思匆匆跑出来,女性的直觉让她觉察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当机立断跑过来拦下她:“思思!”
陈思仓皇转头看她,傅婉发觉她的脸竟然雪白,盯着自己说:“傅老师……我、我有点事。”
傅婉大惊,厉声说:“你说什么,马上就下一幕了,你敢说你有点事是什么意思?不管什么事也好,等在这里跳完了再说。”
陈思摇头:“不……不行!”
傅婉大怒:“陈思你说什么!”
陈思的眼泪骤然涌出来:“对不起傅老师,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好,现在我一定要走。”
傅婉气的浑身哆嗦,向来克制的很好现在却忍不住失态:“陈思你给我听好了,你现在走的话,我绝不会原谅,以你这样不负责任的表现,毫无自律心责任心,以后再芭蕾上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这个角色也将不属于你,我这番话是为了你好,陈思,……这是何等可贵的机会,何去何从,你想好了!”
陈思低着头,泪水啪啦啪啦打落下来,最终说道:“对不起傅老师,不管怎样,我一定要走。”
她向前一步,同傅婉擦身而过,向外跑去,甚至连服装跟鞋子都没有换。
周围的人都震惊了,围在原地不知所措,傅婉脸色发青,咬牙切齿说道:“好,不用管其他的,演出必须要进行,叫替身上!”
萧清旭在发现换人了之后顿时从座位上起身,极快出到外面,电话一开始打不通,萧清旭边打电话边望幕后走,将到的时候遇见傅婉,萧清旭挂机:“陈思呢?”傅婉淡淡地说:“走了。”萧清旭问:“去哪里了?为什么?”
傅婉望着他质问的双眸:“我不知道她去哪里了,这一次我给足她机会,是她自己放弃的,清旭,她自己放弃了,你知道吗?我不明白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才让她放弃这个一直都在争取的机会,但是以她这样的心境,这样不负责任……扔下所有的演员都要走,她这样,是很难在芭蕾界立足的。”
萧清旭静静听完,说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你应该等一等,起码等到那个理由出现的时候再做判断。”
正在这时侯,傅婉身后的一个学生出来,说道:“这是陈思的手机,一直在响。”
萧清旭接过来,看了一眼那个来电,接通了说道:“何姿?”
电话那边一阵长长的沉默,半晌才有人说道:“萧少?思思呢。”
萧清旭冷笑:“我正想问你,你跟她说什么了是不是?”
陈思跑到街上,这才察觉自己没有带钱,正好看到一个同校的学生,急忙冲过去:“对不起,请借我点钱。”学校里很难有人不认识她,见她这样着急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陈同学?”又赶紧地把钱包翻出来:“没带多少,五十块够不够?”陈思说:“谢谢,以后你找我要。”拿了钱飞快的拦了辆出租车。
那人站在校门口愣愣发了会儿呆:“今天不是排演吗?怎么主演就跑了?”正转身望内,却见有个人正大步流星往外走,一双凌厉的眼中充满寒意,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有辆很拉风的迈巴赫正好停过来,那人伸手拉开车门便坐了进去,扬长而去。
陈思的车停在市立医院的门前,将五十块甩给司机,匆匆地跳下车,司机叫道:“嗳你的钱没有找呢!”陈思仿佛没听到,飞快的跑向里头。
陈思冲进医院大堂,仓皇四顾,人来人往,她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人,终于迈步向着问讯处过去:“我找……厉……厉……”说第一个“厉”的时候眼泪就涌出,第二个的时候泪水便跌落下来,陈思深吸一口气镇定心情,却终于大声叫出:“我找不久前送进来的厉晓生!”
前台护士有些吓坏了,望着陈思布满泪水的双眼以及古怪的打扮,慌忙说:“我……我帮你查,小姐你别急……”
陈思直直地站着,却听到身后有人说道:“陈小姐?陈思陈小姐?”陈思回头,却见是个中年男子,正望着自己。
“你是陈思陈小姐?”那个人大步走过来,一张脸不怒自威,此刻望着陈思却带着一点不安。
陈思点头:“你……你是谁?”
那人皱了皱眉:“你找厉晓生是不是?”
陈思拼命点头,眼泪四处零落,那人说:“你跟我来。”
急救室的门掩着,中年男人说:“在里头抢救……是……是枪伤,好像伤的挺严重的,不过你别担心,应该……没事的。”
陈思站在门口:“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说:“晓生最近在替我们当卧底,没想到这一场交易里有人走漏了风声,于是引发了枪战……”
陈思茫然:“卧底?”
中年男人点头:“他说他做这一次,洗白了之后就不干了,还说他常常听你唠叨,所以不像再玩命了,以后要干正途。”
陈思呆呆看着手术室:“他会没事吗?”
中年男人沉默,陈思的心一点一点提上来,重新问:“他会没事吗?”
中年男人说:“我希望如此。”
红灯蓦地熄灭了!
中年男人同陈思两个一起盯着门,有护士匆匆出来,陈思叫:“他怎么了?”护士看她一眼:“伤太重,怕是……你们进去吧,抓紧时间。”
陈思双腿一软,中年男人将她扶住:“陈小姐……”陈思浑身发软,简直动不得,用力地撑着地才爬起来:“我……我要进去……”
中年男人半抱半拖把陈思扶进手术室,手术台上是厉晓生年轻的脸,脸上没什么血色,神情却是安详的。
陈思看见他的时候就冲过去,身子伏在手术台边上叫道:“厉晓生!”手伸出去,想要摸他的脸,却不敢似的,手指颤抖个不停。
厉晓生一动不动,陈思脑中一昏,狠狠地告诉自己站住,眨了眨眼看过去,咬牙说道:“厉晓生,你装什么装,我都知道你是假装的了,你快点给我起来吧!”
厉晓生仍旧无声,陈思瞪大眼吼道:“你找死啊,敢在我跟前装,你还要玩什么!这也是好玩的吗吓唬我好玩吗?你个混蛋你给我起来!你不起来我打死你你信不信!我再也不理你了,你不许再玩这个,快点给我起来!”她失控地大声叫着,终于扑过去,啪地一耳光扇到厉晓生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