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曦是最后一批通过光锥通道的唯心生命，她刚刚返回太阳系，弗丽嘉便找到了她，对她说了人类做出的可笑举动。弗丽嘉完全将此事当做笑料，但是太曦听完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他们两个人在哪里？”

　　“我找一找。”弗丽嘉有些奇怪地看了自己的姐姐一眼，说道。

　　她用自己的触手在太空中点了点，然后一颗耀眼至极的光点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光点本身是不发光的，它是由许多精神颗粒组成的集合体，质量很重，出现在太曦和弗丽嘉面前后，逐渐扭曲周围空间，就像将一颗非常重的石子放在紧绷的膜上一样，她们两人的周围出现许多旋涡。

　　来自恒星的光芒沿着扭曲后的旋涡传播，宛如海水被吸入海眼那般，所有的光都汇聚在一处，产生了耀眼的光芒。

　　如果继续让它呆在这片太空中，恐怕要不了多久，它将会成为太阳系的新核心，就连太阳都要开始围绕它进行旋转。

　　不过好在，弗丽嘉很快向其发送了“展开”的指令，转换了光点的状态。

　　光点像正在开花的蓓蕾，向外伸展出自己的花瓣。这些无形的“花瓣”形成了一道淡蓝色的水幕，平铺在太空中当中。光点的伸展速度近乎光速，而且覆盖范围很广，短短片刻后就笼罩了海王星所在的区域。但它并没有就此为止，还在不断向外扩展，似乎要将整个太阳系囊括进去。

　　弗丽嘉没有理会扩散出去的部分，她伸出自己的手指，在自己面前的部位隔空一点，很快一颗蔚蓝色的球体便出现在她们两人的面前。

　　球体刚出现时还是立体的，但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张张平面，上面充斥着由灰色、蓝色、绿色以及少许红色组成的斑点，像是抽象派画家的拙作，难以理解。这些平面的画相互叠加在一起，却出奇地不会覆盖彼此的内容。

　　弗丽嘉像是在观看透视图案般，观察着整个地球。

　　在这副图像上，有许多白色的斑点显得格外显眼，它们彼此之间用许多的线条连接在一起。弗丽嘉手指沿着这些斑点以及其连线转动，没过多久就找到了章北和苏浅浅的位置。

　　“找到了！”她欣喜地冲着姐姐喊道，然后眼前的地球重新恢复立体样式。

　　但光点并没有将就此收回来，仍旧继续向外扩展。

　　“带我过去！”太曦说道。

　　弗丽嘉又在水幕上点了点，一扇门户随即出现在眼前。太曦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看着她有些暗淡的晶体身躯，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然后说道：

　　“等转化开始后，你先进行。你从小生长在地球，虽然绝大部分时候都以休眠来延缓物质化病毒的侵蚀，但还是毒入骨髓。制造军队和武装的事情你就不要再参与了，尽早去转化。”

　　太曦现在是唯心生命转化工程的总负责人，和转化有关的事情，全部交由她负责。这是在跨越通道抵达物质宇宙前，全体唯心生命通过表决作出的决定。

　　“我知道了，姐姐。”弗丽嘉点头应道，随后推开门户，带着太曦走了进去。

　　……

　　地球，海底基地。

　　“联邦的消息：使节团和唯心生命进行了接触，不过后者没有给出任何回复。”苏浅浅从玻璃屋子外走了进来，向坐在椅子上的章北说道。

　　“我知道了。”章北面无表情地答道。

　　联邦方面的受挫，让苏浅浅心里很烦躁和担忧，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章北，只能向门外走去。但就在这个时候，玻璃房屋的大门处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像是有人在掀开一道看不见的门帘。苏浅浅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门口。

　　章北也感觉到门口处的异常，他站起身来，将目光投向那里。

　　很快，门附近的涟漪越来越大，接着两道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精致无瑕的小脸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苏浅浅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掌狠狠揪住一般，感到有些窒息。四十年前对方掳走自己的场景，此时再次浮现在她的心头。

　　“太曦！”她念着对方的名字，心神警惕到极点。

　　章北也看到了太曦，四十年过去了，她还是孩童的样子，音容未改。他的嘴唇颤了颤，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爸爸，让她先离开这里吧，我想跟你谈一谈。”太曦或者说章小安，看了一眼苏浅浅，对着章北露出笑容。

　　苏浅浅看着章北，似乎不想就这么离开。章北从最初的激动状态恢复过来，他对苏浅浅说：“这里交给我吧。”

　　无奈之下，苏浅浅只能暂时离开玻璃房屋。不过她并没有走远，与里面的章北、太曦以及弗丽嘉三人只有一墙之隔。

　　“这就是‘归零’？”待苏浅浅离开后，太曦走到了圆球形的机器下方，仰起头看着它，目光穿透外表金属的阻隔，看到里面的实况，“两颗分别代表虚时间和实时间的精神颗粒，以前只是怀疑，现在可以确认，它的确不是人类能够制造出来的东西。”

　　章北对此没有否认。他问道：“联邦提出了什么要求？”

　　“离开太阳系，不再进攻人类。”太曦还没说话，一旁的弗丽嘉抢先说道，“承诺向我们进贡人类！”

　　章北低下头，双唇紧闭，没有说话。他读懂隐藏在这些条件背后的含义——联邦政府已经决定投降，谈判只不过是用来强装自尊的遮羞布。章北叹息了一声，当初所有坚持奋战的人，到了最终还是敌不过生存希望的诱惑。

　　“在文明战争面前，没有所谓的自尊和忠义，但凡给予他们一丝生存下来的希望，他们便会如抓住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死死不松手。”太曦听到了章北的叹息声，平静地说道，“如果能活下来，没有人愿意去死。您是学文史的，应该比我更了解过去上万年人类的特性。”

　　章北不语，不过太曦话中隐藏的意思还是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他问道：“唯心生命文明答应了联邦政府的要求？”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太曦笑了一声，“祂们是神灵，人类于祂们而言只是陆地上爬行的动物，祂们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威胁。”说道此处，她顿了顿，“刚才只是我的看法。”

　　章北怔住了，他没有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沉默了片刻后，他用手指了指头顶的“归零”仪器，用低沉而又严肃的语气说道：“这个东西会毁了所有的人类，你们用来当做躯壳的材料会彻底消失在这个宇宙当中。”

　　“你忘了克隆体、离开地球的人类以及已经投降的人类，唯心生命的数量并不多，如果不挑食，这些人类已经够用了。”太曦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归零”仪器，平静地答道。

　　“但你们很挑食，既然选择自己未来的躯体，一定会挑选人类中基因最好的。投降的人类中，拥有优秀基因的人类躯体很少，他们都在人类社会最繁华的地区，第三舰队只是一群只知道作战的大兵。”

　　“至于克隆体，根据我掌握的情况，除非你们全部转化成物质化生命，用物质宇宙的方法去制造克隆体，否则无论如何，都会携带着精神颗粒。不能与纯物质化的人类躯体相结合，应该起不到阻止物质化病毒入侵的作用。所以，你当初才会将自己融入到未出生的胎儿体内，而非选择某个人类的克隆体。”

　　“至于那些离开地球的人类，他们离的太远了，你们需要耗费不少的精神颗粒才能前往那边。即使过去后，也不能保证船上的人类还活着，船上的基因库还完好无损。这样的风险，你们谁也不愿意承担。况且，精神颗粒消耗的越多，应该越难以抵挡物质化病毒的侵蚀。”

　　对于太曦所说的几种情况，章北逐一进行反驳。说到最后，他还看了一眼弗丽嘉：“就像旁边这位，应该已经病入膏肓了吧！”

　　弗丽嘉听到章北的话后，本没有五官的躯体，突然浮现出人类的口鼻眼，冲着章北张牙舞爪地恐吓道：“如果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一定会把你吃掉。”

　　对于弗丽嘉的威胁，章北没有在意。他双目看着太曦，看着自己女儿，平静说道：“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应该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我对你们很了解。”

　　“看来，太阳中藏着的那名生命应该告诉了你不少的东西。”听了章北的话，太曦轻声说道，“你说的没错，现在地球上的人类对唯心生命确实有些珍贵。”

　　太曦的话到让章北感到诧异，他之前的那番话主要以说服和试探为主，这属于谈判技巧中的一种。但他没想到太曦如此轻易地就将底牌掀开了。

　　她应该可以通过唯心媒介读取我的思维，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章北沉思着。

　　“但是，祂们有千万种方法在‘归零’毁掉整片星系之前，带走合适数量和质量的人类。虽然会耗费一点精神颗粒，但无伤大碍。你太过小瞧唯心生命的能力，太阳中的那名生命也太过小瞧我们了。毕竟，祂们要的只是人类纯物质的躯体，而非这片星系。”

　　太曦用平静的口吻说道，“唯心生命委员会的成员们以及其他的唯心生命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威胁，现在您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启动‘归零’，毁掉这里，让全体人类彻底消失在这个宇宙当中。要么，玩一局游戏。”

　　“游戏？”章北没有想到这场谈判最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深吸一口气问道，“什么游戏？”

　　“爸爸，你还记得我们去过的古罗马斗兽场吗？”太曦伸出手，在玻璃房屋的墙壁上轻轻点了点，便破解里面的系统，将罗马斗兽场遗迹通过三维投影投射在两人的面前。

　　她指着这座在人类社会闻名遐迩的古建筑，“现在地球就是一座斗兽场，祂们会放进来和成年唯心媒介所有者数量相等的新型战争兵器。如果他们战斗胜利了，人类可以活下来，如果他们失败了，除了被选中的人类会被带走外，其他人类会被毫不留情地杀死。”

　　“这是刚才唯心生命委员会作出的决议，您如果同意的话，就将这个通知告诉人类政府。如果不同意，就请启动‘归零’。”

　　章北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主动权，或者说主动权从来没有在他们这一边过。他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就做出了选择：

　　“我同意。”

　　说完这句话后，他感到如释重负，浑身无比轻松。

　　太曦对此感到满意，她借助精神颗粒（唯心媒介），向唯心生命委员会发回了这次的商谈结果。完成自己的任务后，她走向章北，站在自己父亲的面前。

　　章北坐了下来，让太曦刚好与自己平齐，同样看着自己的女儿。

　　“爸爸，我一直很不能理解，您和妈妈还有弟弟他们，是可以活下来的，为什么还要冒风险来做这件事？”太曦或者说章小安，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在他耳畔轻声问道。

　　“毕竟是我的同胞，无论如何我都需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章北用自己的额头碰着女儿光洁的额头，就像她以前发烧时自己用额头去量她体温一样，然后同样低声回答。

　　“如果72小时祂们没有回复，或者祂们没有给出任何妥协的选择，您会启动‘归零’吗？”

　　章北看着女儿近在咫尺的双眸，乌黑发亮，犹如黑色珍珠。他沉默了很久，笑了笑说道：“尽力而为。”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原先祂们的计划是，所有投降的人类，除了被选中当做新躯体的，其他的都会死去。”这句话，章小安通过精神颗粒这句话传递到章北大脑里。

　　章北怔了怔，明白了她这句话中的意思。“我会一直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