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第一个归零时代开始，抵抗军就专门将一批归零名额留给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儿童。在最初的时候，每次归零归来，留给人类的时间并不多，惶惶数年，只够他们将“归零”机器架设好，然后唯心生命派遣过来的军队便已降临。当时的人类处于惶恐不安当中，失去了对抗唯心生命的信心，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启动归零，进入下一个时代。

　　人类文明以这样苟延残喘的方式，一点点积累属于自己的技术，而最初跟随抵抗军一起归零的那些孩子们，则在这个过程中渐渐成长起来。

　　数十个归零时代后，成长于压抑氛围下的孩子们逐步拥有了不下于成年人的心智以及对各学科知识的掌握，他们很想加入抵抗军中，为人类文明发展贡献自己一份力量。但是，心灵上的成熟与身体上的稚嫩格格不入，让他们无法像正常的成年人一样加入到抵抗军中。

　　为了让这些孩子能发挥出自己的力量，也同时为了能腾出一些新的名额，给当前时代的孩子，抵抗军便启动“成长手术”计划。他们仿照农业时代里的果农，将生长激素和其他多种激素混合在一起，专门配置出一种为促进人类短时间内生长的药剂，缩短孩子们的生长周期，让他们的身体在最短暂的时间内发育至成年人状态。

　　纯白色的球形外壳汽车在道路上飞快行驶着，章北坐在里面心中回想着自己许久前从北方局信息库中了解到的相关知识。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儿，后者此时正趴在车门上，眺望着窗外，看是否已经抵达医院。医院距离学校并不远，车子行驶了约十分钟，便来到了医院门口。章北一下车就看到一名穿着黑色职业套裙的女性，带领着一队孩子陆陆续续往医院里面走去。

　　章小安看到对方时，眉开眼笑，大声喊道：“小鑫老师！”

　　那名女人回过头来，看到车子旁边的章小安时，笑了笑道：“刚才还在找你呢！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爸爸来接我了，我跟着他来到这里。”章小安说道，然后拉着章北的手走了过去，“这是我爸爸！”

　　“你好，我是章小安的老师，郭小鑫。”老师伸出手来，微微一笑。

　　章北也伸手回应，只不过他的目光落在小鑫老师洁白的颈部时，内心有些惊讶。他并没有在对方的颈部看到机器人的条形码。这个时代抵抗军制作出来的仿生机器人与人类一般无二，为了更为方便地辨识出两者的区别，抵抗军在机器人颈部烙印着一块条形码。也就是说，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老师是一名真正的人类。对于人手稀缺的北方局，这是一件稀罕事。

　　小鑫老师跟章北打过招呼后，带领着孩子们来到一间集手术室和看护室为一体的特殊病房。病房与外界被用一道上半部分透明下半部分磨砂的石英墙壁隔离开，透过上半部分透明区域，众人隐约可以看到在病房的手术台上正躺着一名一动不动的孩子。

　　手术此时已经开始，手术台两侧的机械手臂精确地划开孩子的四肢，并将成长药剂注射进去。当营养液被注射到孩子的体内，提供了成长所需的能源后，细胞和骨骼在划开的区域犹如野草般疯狂生长。仅有的几名医生，穿戴着无菌防护服，手持发射橙红色射线的枪支，像刮胡子般将多出来的血肉整齐地剔除掉。他们就像是旧时代的雕塑艺术家，用喷射射线的枪支，精雕细琢出一具完美的人体。

　　这一幕看起来异常血腥和恐怖，若是没有加入北方局时的章北，看到此场景定然会不由自主地反胃。不过，经过了数次生死磨炼后，他对这种场景的忍受程度提高了许多。

　　但对孩子而言，这一幕还是太过残忍。他伸出手，正想挡住女儿的眼睛时，却被小鑫老师制止。

　　“并不需要！”小鑫老师拦下他的手臂，“这是这些孩子必须经历的课程。当战争开启后，死亡的人数将会以百万为单位来计算，作为人类未来的接班人，他们必须知道自己的生存环境自小是血腥和残忍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拥有坚毅的性格，不会在死亡的面前停下自己的脚步。”

　　章北闻言，怔了怔。他看了一眼整座医院的走廊，发现几乎所有的病房墙壁，都是这种上层透明下层磨砂的设计。他隐约明白了当初设计者的目的。

　　当儿童到了一定的年岁后，他们就必须直面这个血淋淋的世界。这应该就是设计的想要表达的意思吧！

　　章小安和她的同学们身高刚过那条线，只能看到上面的机器，无法看到里面具体的情况，于是他们踮起脚尖，眺望着里面，时不时地双手放在胸口上，为里面正在进行手术的同伴祈祷着。

　　“成长手术的成功几率很高吧？他们为什么还如此担心！”章北不理解这些孩子的举动，转头望向身旁的小鑫老师。

　　“以目前的技术，手术失败的几率在百分之一以下，十分安全。”小鑫老师回答道。

　　只不过她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望向手术室的目光有些恍惚，然后呢喃说道：“孩子们并不是担心手术会失败，反而担心手术成功后，自己会失去原先的朋友。现在的情况跟最初的情况不一样，学校里的孩子，有的经历过数个归零时代，有的才刚刚获得归零资格从外界接进来。做过‘成长手术’孩子，会在手术结束后，彻底成为一名大人，无论说话做事，还是结交朋友，他们会与成年人一般无二。对于那些没有做手术的孩子们来说，他们彼此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将会完全不同。”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医生打开病房的门，走了出来，露出微笑对在场的孩子们说：“手术成功！两天后，他就能出院。”

　　随着医生话音落下，原本半透明的墙壁，此刻变成了全透明。隔着透明墙壁，章北看到之前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青年。他之前被划破的四肢，此时已经被缝上了，全身上下包裹着纱布，就像电影里的木乃伊。

　　孩子们在病房前呆了十多分钟，然后在小鑫老师的带领下，陆续回到学校里。章北则带着章小安，乘车向着基地月台而去。

　　站在月台等车时，章小安拉着章北的手，告诉他：“爸爸，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章北正在想着两人接下来该去哪里，闻言笑了笑，说道：“什么秘密？”

　　“小鑫老师也做过‘成长手术’。”章小安说道。

　　章北回想起刚才在医院里，小鑫老师盯着病房的神态，有些明白对方失神的原因。

　　“我以后可不可以也做‘成长手术’？”突然间，章小安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章北被女儿奇怪的念头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医生可是说过，章小安体内的心脏病会随着她的生长，威胁到她的生命，如果她做了“成长手术”岂不是距离死亡更进一步。只不过章北内心刚刚升起这个念头时，突然间想到了人工智能助手给自己说的那番话，整个人顿时颓废下来。

　　若女儿真的是唯心生命，所谓的心脏病其实只不过对方用来掩饰的手段，人类的心脏病怎么可能会对唯心生命造成生命伤害？

　　“李维阳，就是今天做‘成长手术’的那个家伙。他总说自己做了手术后，就能成为一名天文学家，进入到太空当中，研究星星。如果我变成了大人了，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外面看一看，这样你和妈妈就不用担心我了。”章小安扬起小脸，对章北说道。

　　“无论你变成多大，也无论你走到哪里，你始终都是爸爸和妈妈的女儿，我们至始至终都对你牵肠挂肚。”章北像是宣誓，又像是许下某些承诺，对女儿说道。

　　“啊，差点忘记了，李维阳那家伙说等他做完手术，会送我一个太阳系的模型。我可要趁着他醒之前问他要了这份礼物，要不然他就跑到太空中去了。爸爸，我们明天早上能回来吗？”

　　“嗯，一定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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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边等着真空高铁，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在临上高铁的那一刻，章北用手机叫来了一名服务型机器人，将一封手写的信递到对方手中，让对方在两天后交到李茵乔手中。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整座地下基地，沉默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迈入到真空高铁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