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北是在凌晨四点钟苏醒的，那时的训练馆内万籁俱静，除了寥寥几位当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外，也就只有钢筋铁骨的机器人彻夜不眠地按照设定好的程序在制定的位置上巡逻，保障整个训练馆的安全。他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与他大脑紧密相连的监测仪器就探测出他的生命讯号，随即发出警报声。刺耳的警铃声划破夜空，让值班的工作人员瞬间警醒，后者查看了警报来源，发现是来自章北的健康监控系统提示声，顿时欣喜若狂。

　　他们不顾此时已经深更半夜，连忙将电话拨打出去，汇报这个喜讯。

　　电话铃声不知道打搅了多少人的清晨好梦，不过他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刹那睡意全无，草草地穿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训练馆内。

　　章北躺在睡眠舱内，只觉得自己浑身疼痛，就仿佛不久前刚刚完成了一场剧烈运动，浑身肌肉无比酸痛。

　　“你有什么感觉吗？”一位女性医务人员走了过来，穿着白色的无菌服，带着消毒手套，一边仔细查看投射出来的全息影像中显现的数据，一边复查章北的身体，并问道。

　　“疼痛！”章北如实回答，这是他此时唯一的感觉。

　　“疼痛是正常现象，唯心媒介承载着你的思维离开了身体很长时间，此时重新回归，你的身体自然需要很长时间来适应，疼痛是你的神经网络重启的一种外在表现。”女医生解释道，“早在唯心媒介出现之前，意识离开人体就有很多研究，最知名的研究领域莫过于计算机学，即将人类大脑与计算机连接起来，将人类意识转移到计算机网络中，以摆脱肉体对精神的束缚。参与这项研究的志愿者，在每次苏醒的时候，都会感受浑身酸痛，但只有挺过这阵酸痛，他们的神经网络才会再次运转起来。唯心媒介比之更甚，它载着你的意识前往的是现实世界，回归后你自然要承受更大痛苦。不要担心，我会给你注射一些镇定剂，帮你减缓疼痛感，你再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说罢，女医生便从一旁的药剂中取出镇定剂，用无针注射器将其射入章北的身体内部。

　　无色的液体进入章北身体后，他果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感有所减缓，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大脑愈发浑浑噩噩，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30多个小时之后，此时他已经没有任何大碍，被从重症监护室中转移到普通病房。他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冰美人黄璜站在自己的病床前。

　　“你醒了！”黄璜说，冰美人永远都是那副不温不热的语气，“现在状态怎么样，如果没有大碍，一会儿会有马里亚纳事物小组的成员前来询问你一些问题，你最好准备一下，组织下自己的语言。”

　　相比较郭上杉，章北就比较幸运，不用专门写一份书面的述职报告来描述他在微观世界所经历的事情。

　　“没有问题，现在就可以去。”章北回答，审查是必须进行的环节，无论他是在北方局，还是在往日的民营公司，任何项目完结都无法躲开这个环节。他其实也很想将自己在微观世界所看到的事情与北方局分享，只有借助北方局的力量，集众人之智，他才有可能解开自己内心团团疑惑。

　　黄璜找来了一把电动轮椅，将章北搀扶着坐了上去，随后带着对方来到了马里亚纳事物小组的办公区，推开审核主管的办公室门，将他送到里面。

　　“恭喜你圆满完成任务，平安无恙回归宏观世界。”审核主管是一名四十岁的男人，皮肤黝黑，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虽然说着普通话，但言语之间流露出来无法摆脱的异国口音。

　　“谢谢，李察德将军现在怎么样了？”章北向对方微笑回应，随后关切地询问一句李察德将军的近况。

　　“将军并无大碍，在你苏醒之前他就醒过来了，只不过有一点小问题无法解决，现在还在观察当中。”审核主管回了一句，随即开始切入正题，“我想知道你迟迟没有苏醒的原因，是遇到了障碍，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我可以向您汇报一下……”章北回答，随即将自己发现的关于母皇的记忆碎片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对方。

　　审核主管一边听着，一边用打开语音转换设备，在录音的同时，将对话以文字的方式保留下来。等章北说完后，审核主管又问道：“碎片的坐标你是否保存下来？”

　　“没有，当时我已经离开了飞船，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将碎片位置记录在案。”章北回答，他当时介于精神和物质两种状态之间，确实没法记录坐标。

　　审核主管将已经打印出来的部分对话看了一眼，然后又问道：“你是说母皇是在地球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才仓促离开地球，回到其家乡，它到底发现了什么？”

　　“我并不清楚，碎片中没有这部分信息，但我猜测大致上是某种规律，对方并没有携带任何实体物质回去。”章北仔细回想了关于第二块碎片所见所闻，回答道。

　　“好的，谢谢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审核主管说了一句，随即将章北送了出去。

　　完成了述职后，章北也暂时得以休息，虽然这一次的任务还有许多的善后工作要做，但这些与它无关。他只需要将自己所探查到的都提交上去，那些事情有专门的科研团队来负责。

　　……

　　在章北离开训练馆前，黄璜打电话告诉李茵乔前者苏醒的消息。女孩怔怔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了很久后，她才欣喜若狂，连电话正在通话中都不管不顾，就开始梳妆打扮。当看到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出现在镜子中时，她微微一笑，穿上薄如蝉翼的肉色丝袜，换上水晶色的高跟鞋，仰着胸口哒哒地走出门外。

　　物质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极为深远的，从上一个归零时代幸存下来后，新的环境早已经将当初那位英姿飒爽的女战士变成了小女人。即使她苏醒了上一个时代的记忆，早已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思维模式仍然操控着她的一举一动。当初那个只知道战斗、工作，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生活的女战士早已彻底死去，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李茵乔，一个虽英气犹存，但柔弱万千的小女人。

　　只是推开房门后，女孩又犹豫不决，怔怔地站在自己的房门口，始终无法迈出自己的步伐。最终她还是没有出去，只是凭栏远眺，看着章北从自己公寓下方经过。

　　李茵乔的公寓是章北从训练馆回自己公寓的必经之路，他走到了女孩公寓下方时，下意识地抬了抬头，随即就看到了栏杆上的女孩。他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他，两人相互对视几秒，彼此笑了笑，挥了挥手，就像一对很有默契的老朋友，没有说什么，随后各自分别转身离去。

　　李茵乔转身自己的房间里，回想着刚才章北无事的样子，嘴角微微抿起，装作很高兴的样子，可是不知不觉中，晶莹剔透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留下，润湿了粉色面颊。

　　章北也是微笑着转身，但转身的那一刹那，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到酸楚。女孩就在那里，彼此仅有一楼之隔，但他却感觉双方似乎相隔十万八千里。他意识到，两人亲密无间的过去，终究无法再回去了。他不再是往日校园中的章北，她也不是单纯的李茵乔了。

　　时间对于他们这些唯物主义生命而言，永远是单向的，不可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