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十里红妆送新娘
定婚吉日, 弘历带着内大臣及侍卫至富察家行文定礼。
富察家早接到旨意, 忙乱了几日,将府里搞了个大扫除,各处整洁如新。青石板的地面不染尘埃, 朱红的大门华贵厚重。
钮钴禄氏端坐于后院正房,李荣保着采服迎门外。富察家的九个儿子, 从最大的傅广成至最小的傅恒都穿戴一新列于李荣保身后,翘首盼望。
吉时届, 弘历着皇子朝服骑马而来。众人见礼, 簇拥着弘历入外院正房。李荣保与赶到的钮钴禄氏在首位坐了,随着礼官的高喊,弘历拜见岳父母, 感谢泰山大人将如此优秀的女儿嫁给我。
李荣保乐呵呵的, 想伸出手捋捋美须又生生止住。他的脸上带着感恩与谦逊,心里却狠狠想着:若是你敢亏待我的女儿, 看我怎么收拾你。忽然又很自豪, 我的女儿那么好,你娶了她真是有福气,皇上的眼光真不错!盱着眼睛打量女婿,眉清目秀,身材修长有力, 与雍正爷有四分相像,外貌上等足以和女儿相配。就是性情有点浮躁,还需好生打磨打磨。老狐狸自满的想到:我老人家对女婿太好了。看, 三阿哥弘时不是个很好的磨刀石么?——雍正爷知道了会抽你的。
得意劲儿还没过,弘历已经拜完了,轮到李荣保夫妻回拜。三拜后,礼仪就算完成。弘历使个眼色,小书子礼貌的引着内大臣及侍卫出门。四阿哥要跟福晋娘家叙话是人之常情,内大臣们人精人精的,知道四阿哥和李荣保都不是自己惹得起的,干脆与人方便,拱手告辞。
过了文定,若无非常事件、重大事故发生,富察家与弘历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因此,弘历的态度比从前更添五分亲近,拱手道:“碍于礼数,弘历只能私底下称二位为岳父岳母,请岳父大人勿责怪。”
李荣保忙道:“四阿哥客气,小女有幸嫁于四阿哥为福晋,已是天大的恩典。”岳父岳母什么的不敢奢望。事实上,刚才弘历那一拜,已经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小屁孩傅恒睁着与姐姐一样的黑眼睛看着弘历,好奇问道:“你就是我的姐夫吗?”迈着步子走到弘历身边。
弘历摸了摸傅恒的光脑袋,微微一笑道:“你叫傅恒?”侍妾富察氏已怀孕五月,他开始有点做父亲的感觉了,见到聪明伶俐又可爱的傅恒不免喜欢。
傅恒回道:“我大名傅恒,阿玛赐字春和,乳名小乖。”
“小乖。”弘历怔了怔,眼睛里也染上笑意,问道:“小乖今年几岁?”
傅恒伸出六个指头,道:“正月里刚满六岁。”
弘历点点头,抬首对李荣保道:“傅恒聪慧,不如入上书房进学。”
李荣保年轻时曾是皇子的伴读,日子虽过的不快乐,却从当代大儒的授课师傅那里学到很多知识。见女婿有意抬举幼子,大喜道:“多谢四阿哥。”
傅恒听懂阿玛与姐夫的谈话,十分高兴,拱手道:“多谢姐夫。”
弘历的眼神一一滑过几个舅子的脸,如此强盛的家族,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利益。
婚期半月之前,内务府按例派来嬷嬷讲解宫中规矩。两个嬷嬷一见奇季二位姑姑,顿时觉得自己将要说的话成了废话。这两人教出来的姑娘能不知道些宫中琐事么?即使心里明白,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大门关上,嬷嬷们就在书房里讲解,比规定的还要详细些,甚至还隐隐暗示了些秘辛。这还不是因为李荣保上面有人——内务府有三个总管是李荣保叔父。
钮钴禄氏忙着对女儿的嫁妆做最后清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十分扎实,素怡甚至怀疑钮钴禄氏把半个富察府都给自己当嫁妆了。钮钴禄氏挥挥手毫不在意道:“你要嫁的是皇子,不是普通人,这些东西我还嫌少了呢。”
素怡吞吞口水,天啊,她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好东西,嗫嚅道:“额娘,我可是有七个哥哥,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呀!”
钮钴禄氏拍拍没出息的女儿道:“这些事情哪用得着你操心?”拉着女儿进了屋,道:“你是富察府的嫡长女,尊贵的皇子福晋,我和你阿玛就是把整个家当都给你当嫁妆也没什么,何况这儿的东西还不到富察家家底的五分之一呢。”侧面说明富察家底蕴深厚。又道:“等你出嫁前几日,亲友还要来给你添妆,再加上内务府拨下来的东西,还不止这些呢。”
“哦。”被额娘鄙视的素怡悻悻应了。作为社会~主义~社会的~公民,见识短浅也没有办法。
大婚前一日,十里红妆从富察府一直逶迤至皇宫里。有见识的老人都说,四福晋的陪嫁赶得上当年的太子妃了。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素怡姑娘确实是皇帝内定的太子妃。
万人空巷的热闹素怡不知道,她此时正安静的坐在炕上当花瓶。闪着八卦之光的小眼神看得本就羞涩的钮钴禄氏心头发虚,将一个黄花梨雕花盒子塞给女儿,叫她晚上没事翻翻。又给女儿传授经验:“你看咱们家就知道,额娘顺着你阿玛的时候,他偏冒些花花心思,害苦了额娘的宝贝儿;额娘逆着你阿玛的时候,他倒乖觉些。”推心置腹道:“男人啊,有时候你就不能太惯着,别只做个贤惠的妻子,私下里有时候不妨耍耍脾气,也是夫妻间的情趣。”这是把素怡摆在对等的位置上了。
素怡嚅动几次嘴唇,最终只动情的喊了声:“额娘。”扑在钮钴禄氏的怀里不肯起来。
钮钴禄氏拍拍女儿的背,道:“额娘也只有这些经验能教你了。乖女儿,以后可要好好的过呀!”
素怡伏在额娘肩头,哽咽道:“女儿谨记在心,终生不忘。”她抬头看着风韵动人的额娘,道:“你也要好好的,女儿才能安心。”
钮钴禄氏任由泪水下落,道:“好,额娘保证不让你担心。”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素怡拉着钮钴禄氏不让走,撒娇道:“额娘,你今晚就陪我睡觉吧。”钮钴禄氏只得依了女儿,让和嬷嬷回正房通知李荣保一声。
两人一起躺在大红色的炕上,素怡捏着钮钴禄氏的衣角,久久不能成眠。
次日清晨,自鸣钟敲了四下,素怡就感觉身边的额娘悄悄起身,给自己盖紧被子,又凝视了自己一刻钟,才轻轻的推门出去。
钮钴禄氏望望朦朦亮的天空,嘱咐喜枝:“一个时辰后再叫姑娘起床。”
喜枝垂头应了,道:“太太放心,奴才省得。”
钮钴禄氏叹口气,回首不舍的看了看女儿的卧房,抬步离开。
素怡偏头睡下,紧闭的眼睛中滑下两滴晶莹的泪珠。
朝霞染红东方,旭日冉冉升起。
喜枝推推熟睡的姑娘,轻声道:“姑娘,该起床啦。”
素怡眨眨迷蒙的眼,看见一个虚影站在眼前,糯糯的喊道:“嬷嬷。”
“哎。”喜枝应了声,接过莫悔手中的热毛巾给素怡擦一遍脸,道:“姑娘,是时候起啦。”
素怡撑着身子坐起来,黑亮的秀发铺了满枕头,笑道:“这就起,嬷嬷。”
喜枝拍拍手,端着各种用具的穿着一致的宫女鱼贯而入,挤满还算宽大的卧房。给素怡行了礼,自动站成两溜燕翅,目不斜视,悄无声息。
喜枝就对姑娘解释:“是内务府派来的女官。”
素怡点点头,迅速下了床,坐到凳子上等候服侍。这时候,新娘子只需要当模特就行,其余一切事情都有人帮着办好。
奇姑姑与季姑姑相携进门,给素怡请安。
素怡就笑:“还要麻烦二位姑姑一次。”前段日子,钮钴禄氏征求了两位姑姑的意见,问她们是否愿意陪素怡进宫。二位姑姑早有成算,俱辞了。钮钴禄氏不好勉强,只道绝对会赡养二人至老。二人也不藏私,把宫里的一些用得上的人脉交给素怡,赢得钮钴禄氏的感激。
梳妆后换上福晋朝服,素怡看看全身玻璃镜(雍正爷赏的)里的自己,满意点头。化妆师技术不错,把她细致的五官描绘出十二分的风情来,尤其是一双水润大眼十分灵动,用一句酸话来形容,就是:缀着满天繁星的夜空。
顶着十几斤重的行头,素怡搭着两位姑姑的手出门。雍正爷真是照顾儿子媳妇,特意把婚期定在三月间。一来,素怡最后一次在家度过生日;二来,现在天气冷凉,穿着厚重的衣服也不觉得热。
伴着女官一声高唱:“升舆”,素怡拜别父母。傅广成是素怡的嫡长兄,在九个弟弟嫉妒羡慕的眼神下,当仁不让出列背着妹妹上了红缎帐舆 。
素怡紧紧捏着手里的苹果,跟壮士赴死一般从容。红红的龙凤共舞的盖头遮挡住素怡留恋的视线,昏暗中,她只听见鞭炮声噼里啪啦。
帐舆内光线微弱,素怡只能靠一双灵敏的耳朵来听取外界的消息。整齐的脚步声属于护军和女官,哒哒的马蹄声属于内大臣与父兄丈夫。还有拥挤的人群,八卦的老百姓。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素怡猜想那肯定是一位年过半百,一生操劳的老伯,他对同伴说道:“想不到老头子活着的时候还能看见一回这么大的婚礼。”一个同样苍老的女声斥道:“就你酸不拉几的多话。”
素怡会心一笑,这二人肯定是一对感情很好的老夫妻。她低头看了看一片火红映衬下的大红苹果,觉得有些饿了。早上她只用了几块糕点,半杯子羊奶。
甩甩头,帽子上的饰物叮当作响,真重呀!素怡不敢再动作,老实坐好了,又开始东想西想。通往皇宫的大道上,素怡皱眉沉思:她的舞台在金玉其外的皇宫里,而不是在和乐融融的富察家。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从今儿开始,她就不是富察家的女儿了,她有了新的身份——四福晋。这个职业前途坎坷,惊险重重。如若没有完全准备,最好别以身犯险。
富察家是她最大的保障。她毫不怀疑,阿玛额娘兄弟会坚定的站在她的身后,做她强大的后盾。朝堂上有富察家,皇宫里还有内务府。富察家与内务府联系紧密,曾出过几任内务府大臣,怎么会没有一丝经营?素怡抿嘴一笑,这就是世家豪门的好处。毫不避讳的说,只要她不是太蠢笨,那么她的位置可谓板上钉钉,谁也抢不走。
由历史观之,她目前最大的对手只有两个:孝贤皇后的继任者乌喇那拉氏与孝仪皇后——孝贤之死的最大受益人物。也不能怪她这么想,以她可怜的清朝知识,她只能分析出这两人是潜在威胁人物。再往深处就没辙了,她又没有见过弘历的小老婆们。
不过,听说弘历的一个叫侍妾已经怀上了?还是她的族人。额娘怎么教的来着?不管该侍妾生个什么,都要抱在自己屋里来养。若是个女儿,顶多多出点嫁妆,给她个好些的身份;若是个儿子,也要让他跟自己亲。反正都是宫女嬷嬷在带孩子,她也不费什么事儿。这可是重中之重。钮钴禄氏苦口婆心教育女儿:前朝的事儿你也知道些,圣祖旷古英明之君,也不是没有处理好庶长子(胤|)和嫡长子(胤i)之间的问题么?事情一旦牵涉到皇家,就不能完全套用富察府的规矩(富察府的庶子都是养在姨娘身边的)。
好吧。未来的大阿哥或者大格格,以后你就跟着素怡混了。保证你享有一应该有的待遇,就是缺乏点母爱而已。话又说回来,皇家的哪个孩子不缺母爱呢?父爱也很缺。当然,胤i同志除外。
大队伍缓缓停下,应该是到了紫禁城门外。众人下马步入,只有素怡一个人有特殊待遇,乘舆至西二所,这里是弘历的新房。有女官高唱:“降舆。”然后弓着身子导着素怡出来。
有个搭手的就好,素怡提口气,迈步入宫。途中穿越千山万水——燃烧着的火盆子,扎红绸的马鞍(据说是弘历坐过的),高高的门槛,抱着宝瓶一路入了新房,在喜床上坐了,屁股下面硬邦邦的,花生红枣等物让人硌得慌。将将松口气,女官又喊:“吉时到。”赞事命妇上合卺酒,设宴。弘历拿了喜秤挑起盖头,双眸一亮,像看到生肉的狼。下摆一撩,他坐到素怡旁边。脸上挂着真心的笑容,凤眼里满是开怀,弘历下巴一抬,示意女官赶紧进行下一项,他看见老婆坐得不是很舒服。小桌子端过来,盘子里的东西都是象征性的食物,不能填饱肚子。素怡吃了口夹生饽饽,忍着吐出来的欲望咽下,说了一个字:“生。”
弘历弯唇一笑,眼尾一挑,凤眼里添了几多桃花。周围的女人们香帕捂嘴,善意的笑起来。此时的四阿哥在雍正爷的高压下还是很平易近人的,他的贝勒衔头还是他皇阿玛为了让大婚好看些才封的,平日里他除了读书,只干些杂事,还没有实权。他拱手笑笑,道:“各位福晋请参加宴会吧,外面早已准备好了。”
命妇们自觉福身告退,屋子里一下安静多了。素怡轻舒口气,侧首看着弘历道:“爷也出去陪客人吧,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的。”
弘历一顿,张了张嘴,最后只说:“好。我让你的丫鬟来陪你。你也卸了妆,用些膳食。”雍正爷颁了恩旨,素怡的八个丫头全部带进了宫。
素怡柔柔点头,微笑着露出左颊的酒窝:“多谢爷。”
弘历颔首,笑着迈步出门,反正叙旧也不在一时,他们的日子长着呢。近年来最舒心的事情莫过于娶了一个早就心仪的师妹为妻。
几个莫丫头转瞬进了门,半数人扶着素怡去屏风后洗漱更衣。一刻钟后,素怡清爽的坐到软凳上。
宫女抬了桌色香味俱全的膳食进来,莫愁一边布置一边道:“姑娘,这是咱们首次入宫,只能用些宫里的食物了。”
莫怨笑斥道:“大好的日子,别嘟着嘴。还有,咱们姑娘现下已是四皇子福晋,宫里不比府中,你记得改口。不然,你就小心姑姑的尺子吧。”
想着打人毫不手软的两个姑姑,莫愁瑟缩一下,道:“我知道了。”麻溜的服侍素怡用饭。
素怡吃了七分饱,有精神了,道:“莫怨说的对。”又问:“你们吃了吗?”
莫嗔和莫痴把膳桌抬走,莫悔答道:“奴才们刚才在后罩房用了。”
素怡动动酸痛的脖子,道:“你们几个按照姑姑的吩咐各司其职,这儿只留两个人守着就行。我要先去躺会儿,贝勒爷回来了叫我。”
“是,福晋。”几人齐齐福身应了,留暂时没事的莫忧莫忘在外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