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士方急冲冲地往三弟的家跑，老远就听见三弟媳妇崔小娣在骂着郑士标。他心想，这女人真的不是知道心疼男人，平时骂也骂了，这三弟鼻子都被人家打没了，你不安慰一下，还有心思在哪儿骂个不停。他准备见到三弟媳妇要好好说道说道她一番不可。
进到三弟他屋里，他却没有那么做。他走到正坐在地上抽着烟挨骂的三弟面前，蹲下仔细的看看了他的脸说：“你这鼻子没有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郑士标被大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没好气的说。
“你倒是没有事，你把人家东谢村谢洪的鼻子被给打塌了，还不知道要你讹多少钱呢？”小娣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郑士方着急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那谢洪怎么打起来了，是因为砍树的事情吗。”
“不是。”郑士标低着头说，“喝多了……他狗日的打牌耍赖。”
“就因为这个。”郑士方有些不能相信。
“就这……还能有什么……”郑士标嘴里嘟囔着，他看到大哥手里的刀说：“你怎么拿把刀过来了……”
“拿刀过来杀了你，你个臭不要脸的，什么打牌，就是为那个女人打架……”小娣哭的更加厉害。
郑士方听出小娣的话里有话，立在哪儿也不说话，心里想着这三弟也太不争气了，尽干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除了惹事什么也不干不了。他在屋子里又站里一会，听着小娣骂得越来越不能入耳，默默地走了。他刚出门就听到小娣骂的更凶了，朱红兰在里面只能不停地劝着。
回去的路上，郑士方越想越生气，气三弟没事竟跟着添乱。这次被打的是谢洪，谢石栏的亲侄子。当下，谢石栏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来直接对付自己，现在三弟主动这个机会送到了别人的面前。那谢洪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又赌又嫖，又穷又孬，平时别人见了他都想躲的远远的，生怕被他粘上、讹上。这回他被打碎了鼻子，还不知道怎么借此狠狠咬上一口。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裴爷打着手电筒过来说和此事。郑士方见他也来了，忙请进了屋，让媳妇给倒上茶水。裴爷边抽着郑士方刚给点上的烟边说：“按理说，我这么大数年的人，都不该再来做这种说和的事情，谢洪他爸谢石柱找上门说，非我来不可。”
“你老来是最合适的，这两村人最敬重的都还是您啊。”郑士方说。
“老了，不中用了。”裴爷摆了摆手说：“时代也变了，很多东西也都变了。”
“有些东西那是永远变不了的，我们都信您。”郑士方说。
裴爷闷头抽着烟，迟疑了片刻说：“谢洪和你家老三干架的事情，本来我应该找你爸说的，但你爸在外面打工，除父有长兄，我就只能找你说话了。”
“找我就成，这事情啊，他们想怎么处理？”郑士方忙说。
“谢石柱既然为了他儿子的这事找到我，还是想私了。”裴爷接着说：“喝酒、打牌、打架，这毕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也是觉得私了更适合，才答应他过来卖我这张老脸。”
“裴爷您千万别这样说，我知道您这都是为了这些晚辈们好”郑士方听到私了，立马就想到了钱的问题。“我们这边听您老的，但他们想怎么个私了法，想要出多少钱？”
“这也是我比较难开口的事情。”裴爷的声音放的很低，“他们提出要三万。”
“三万？这不是明显要讹人吗？”郑士方对这个钱数非常不能接受，生气的说：“就是换个鼻子也要不了这么多钱吧？”
“是要得不少啊，现在谢洪已经住进了市里最好的协和医院，每天的住院的花费也得不少呀。”裴爷说。
“还跑到市里住院去了？县里那么多医院就不能治好他的鼻子？”郑士方有点气愤地说，“他们要是这样的话，还希望我们怎么和他们私了？”
“这私了还是谢洪自己提出来的，他要的这个钱呢，是有点高。他本来是说要五万的，我说你要是要五万就另请别人来吧，我没有这个脸去说，这才降到了三万。”裴爷说：“按照谢石栏的想法是要么找人再把你家老三打一顿，要么报官给逮进局子里。我是觉得事情闹大了都不好，还是私了更好一些，才答应过来说和的。”
“我知道裴爷您是以大局考虑的，但他们要的也太离谱了吧，士标的家境你也知道，他根本就拿不出这些钱。”郑士方接着说：“还烦劳您老给中间再多说和说和，看看能不能少一些，总不能把活人给逼死吧。”
“那你们最多能出多少，给我一个数，我好去说和。”裴爷问。
“我觉得不能超过六千。”郑士方用手指比划着说：“手术加住院和后期抚养的钱都应该够了，还绰绰有余。”
“好，我知道了，我会把这个钱数给他们说的，但他们接受不接受这个钱数，我不能保证你。”裴爷说。
“行，那就辛苦裴爷再给跑跑。”郑士方说着又给裴爷递上根烟。
裴爷接过烟放在耳朵上夹着，打着手电筒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他们这不是明明讹人吗？”裴爷刚走没多久，朱红兰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的气愤，她嘴里不能的叨唠着说：“要三万，怎么不要三百万，这样他们就是可以花到进棺材也花不完了。三万块钱得种几年的地才能攒够啊，他们是不是庄稼人？心这么渴，怎么不去抢银行去……”
“行了，你不说话别人没把你当哑巴。”郑士方不耐烦的呵斥道。
“士标家哪有那么多钱给他们……”朱红兰像是要自己出钱一样难受。
“这不还有裴爷在中间给说和着吗？”郑士方安慰自己妻子又像是安慰着自己。
“你以为他们那帮人还会听他一个老头子的，现在的人都想着钱，谁还会顾及到他的什么面子……”朱红兰仍不停地叨唠着。
郑士方被妻子唠叨的心烦意乱的，便起身出了屋子。砍树的事情还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现在士标又打了人，打得还偏偏是谢石栏的侄子，这本来就很难处理的事情更加的棘手。现在解决的主动权又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郑士方也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无力。
初夏的夜晚，星明月亮，风清云淡。郑士方背着手踱步在村里的小道上，两旁楼房的窗口上亮着灯，村里的人都在屋子里看着电视机，很少有人出来感受这份初夏夜色的清净与舒适。
如今的农村夜晚变得更加寂寥和无趣，大家都被电视机栓在了屋里。谁人都知道到电视机里演得是假的，知道现实的生活与正在播放的赵本山拍的《乡村爱情》里的生活是多么的不同，但大家宁愿把自己封锁在那虚构理想的剧情中，也不愿意像过去一样走出来，大家凑到一起蹲一蹲，坐一坐。
郑士方心想，这个季节要是以前，很多都家都会把床搬出来睡了。这外面睡觉的感觉可比现在的空调要舒坦多了，风凉水便的，感觉就是那么的通畅。大家坐在自己的门口就可以左右的邻居侃天说地，戏说古今。
虽然那个时候在外面睡觉也发生哪家牲口跑了到处的踢踏，哪家的小媳妇半夜三更的被哪个老光棍摸上几把的骚动事件，但在郑士方的心里，那才是农村夏天真正的感觉。
他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村的西头，再往前走几步就是申封桥大媳妇菲菲楼下，这个平时夜晚最热闹的地方，如今却安静了下来。郑士方来到菲菲的楼下，抬头向上张望，心想着这样一个女人怎么会有如此的磁力，吸引着两村的男人纷至沓来。他从三弟媳妇的骂声里或多或少的听出了士标和谢勇的打架也是因为这楼上的女人，是传言还是事实，郑士方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在这么小的村庄只要有风声就离真实不远了。
一个原本祥和安宁的村庄，因为一个女人搅得鸡犬不宁。这女人是否就是影响和谐安定的万恶之源？让郑士方想不明白的是，就这样一个女人，竟然还得到了储振宇三番五次的帮助和关怀。一个放浪成性，一个古板正直，这看似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是什么牵扯了一起？难道他们之间也有私情？这视乎不太可以能。那就是储振宇对菲菲的同情，但这样一个每天潇洒快活的女人，看似又需要谁的同情？
不可否认，菲菲是男人们见了不能不心动的一个尤物，模样俊俏、肌肤白皙、乳臀丰润，这些都是足够轻易地激起男人性欲的特质，再加上菲菲的性情任意挥洒，肆意放情，村里很多男人在他的面前都很难把持得住。村里有多少男人上过菲菲的床，又有多少男人想上菲菲的床，这是村里男人们经常盘旋在思维里的事情。
或许是谢洪被打，也或许是老呆变为了正常人，此时楼下已没有人为她执勤站岗。但郑士方知道如今这样的冷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几天，同样会有不同的男人在这里来回穿梭。
在往前走就是储振宇和他的大儿子储超的住处。在以前，郑士方反而会觉得东谢村的人都要比储家的人更好相处一些。虽然他明明知道储家也是大家族里地地道道是一支，但总觉得他们与这两个村子的人都有些格格不入。
在郑士方的记忆里，他们家与储家的关系，一直处于一种忽远忽近的存在。在他很小的时候，郑士方曾认为整个西郑村只有三家算是和其他家庭不一样的，一家是自己家，因为当时父亲正当着整个大队的会计，每天家里人来人往，风风光光的；另一家是村北头的何大放家，因为他家当时承包着黄集镇里唯一的一座砖瓦窑场，赶上那几年农村每家每户都翻盖砖瓦房，何大放烧出来的砖瓦都不够卖的，挣了不少了钱，成为了村里的首富。
后来，小学文化都没毕业的何大放还花钱给自己弄了一个副镇长，但因为文化底子实在太差，连个上级的文件都看不下来，也只能辞官转行经商，如今在县里开了一个整个县城都能数得着的大饭店，接待的也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数，生意一直火爆，钱也没少挣；这第三家就是储振宇家，储振宇从部队转业回来，被直接分配到了镇里的供销合作社，成为了社里的主要领导。在当年农用物资匮乏的年代，储振宇所在的单位不仅是一个重要的事业机构，更是一个人人羡慕的肥差。当然，他当时也没少帮助东西两村的家庭，种子、农药、化肥，一些农用物资，只要村里哪家需要，即使没有钱找到他也能赊欠多行一阵子，解决了很多家庭的实际困难。
前些年，这三家因为属于村里经济较好一些的那个阶层，平日里相互之间的走动比与其他家庭要相对频繁地多，几家之间也似乎更有可说的话题。郑士方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每逢春节，这三家人都会各自写好春联，张贴好以后，等待其他两家的人上门来看春联、评春联，以此相互祝贺新春之喜。但这三家表面上的来往并不能掩盖不辞之间的距离感，看似很近其则很远，因为他们彼此之间早早已暗自存在着相互的较劲和对持。
与储家的感觉更是如此。从小到大，郑士方都觉得储家的人更适合远观，很难走近与他们近距离的相处。他一直感觉这家人的身上都有一股气，这种气包围在他们的四周和上空，那个空间只属于他们自己的，别人很难进得去，他们自己也很难出得来。
郑士方看到储振宇的住所已经熄了灯。这老爷子一直是晚上九点准时熄灯，早上六点又会准时起床，虽然他已经离开军队多年，但军事化的作息时间依旧雷打不动的坚持着。与储振宇的窗前一片寂静不同的是储超的窗口却依然灯火通明，尤其是一种特殊的圆形光影透过窗口直射出来，吸引着郑士方想去探个明白。
他顺着光影的指引来到储超的楼下，看到眼前窗户的玻璃上，看清楚了那是一个太极八卦图的剪影。那图旋转而动，不断变化着方位与角度，显现出不同的视觉效果。它吸引着郑士方不断上前去看个明白。他推门进去，不知不觉中已坐在了一间挂满了卦象的屋子里。此时，储超也正坐在自己的对面。
郑士方环顾这间屋子，看到整个房间除了房顶和地面，四壁基本都被卦象和太极图挂满了。两个人隔着一个木制的小茶几席地而坐，储超穿着一套现代的睡衣，看着与屋里的设计很不搭调。他好奇的问：“这就是你给别人算命的屋子？”
“是算卦，不是算命。”储超笑着说，“人的命天注定，是算不了的。”
郑士方不太懂算卦里面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好。他看着这间空荡荡的房间问：“这屋子空间这么大，为何就只放这么点东西？”
“这里是卜卦的地方，也没有人愿意在这里长时间的坐着。”
“那你这算卦也算这么多年了，准确的几率有多少？”
“有算准的，也有算不准的。准了就是百分之百，不准的自然就是百分之零，没有什么几率可言。”
郑士方心想着，村里很多人都说他算得很准，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就也算上一挂，看看他到底算得准不准。他说：“我今晚来也想算一卦，你能帮我算算吗？”
“拿钱来！”储超说完把手心向上伸了过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