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拘泥于城市间,不知春信秋讯。季节的变换,常在朋友圈辗转。推开落地窗,梨花开了,开得风姿绰约,像着一袭白色裙裾的少女,柔婉多情。春天真的来了。晏如深吸一口气,有限的负氧离子,温润着慵懒的心肺。她喜欢梨花,弋戈特意从花店为她买的。他说,如果可以,他想为她搬来整个春天。她说,有他在的日子,就是春天。
一阵微风起,几片梨花飞舞在空中,盘旋一圈,翩然落地。倏忽,一片梨花飘来,贴在她脸上。
弋戈捻起花瓣,笑道:“看来,花也懂人心,谁欣赏它,它就亲睐谁。你喜欢梨花,它就与你亲近。”
他的笑容如梨花绚烂,深入心脾。
她笑道:“因为懂得,所以喜欢;因为喜欢,才会懂得。我与梨花,你与我,都如此。”
他揽着她的肩,说:“原以为,买盆花,就能挽住春天。细想,似乎不对。春天,不在季节中,也不在自然里,而在人心中。心里有春天,处处有春天,时时如春天。”
她抬头,凝视着他眼睛。“你说得对。但,你知道它为什么开这么茂盛、这么美吗?并不因为这里适宜它生长,也不因为它有蓬勃的生命力,而是因为它被注入了激素。花卉商为了让它看起来漂亮,为了卖个好价钱,给了它施了大量激素,它在激素的刺激下,将最美的姿态释放出来。但这美是扭曲的,变异的,短命的。过不了多久,它就将凋谢,甚至死亡。它本能长成大树,但将它养在花盆,根不能自然舒展,叶不能自由呼吸,它不能充分享受阳光的照耀,不能接受风雨的洗礼。它就像鸟儿关进了笼子,像马嘴套上马嚼子,马蹄嵌入了马掌……越来越不能适应这个世界,最后丧失生存能力。”
天天歪着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下决心道:“我们把它移到楼下花园去,怎样?”
说干就干,父子俩抬花盆,晏如拿铲子。刚出电梯,遇上邻居大妈,她诧异地望着一家三口,“这么好的花,不要了?”
晏如笑着说:“不要了。”
“给我吧!扔了多可惜啊!”
“我妈妈说,花盆不适合它生长,要把它移到花园去。”天天解释道。
“……”邻居一脸失望地进了电梯。
拣了个向阳的空地,挖了个大坑,将梨树小心移植进去。天天拍下了移栽的全过程,用妈妈微信发了朋友圈。
起风了,一团乌云翻卷而来,天空又黑又暗,几粒豆大的雨打在地上,地上留下雨的脚印。一阵惊雷横空而来,闪电接踵而至。雨大了,密了。大地敞开胸怀,宽厚地接纳这场倾盆而来的雨……
还没跑到电梯口,衣服已打湿了。
“雨下得太及时了!”天天兴奋地说。
晏如回望一眼,高高的围墙挡住了梨树,不知它能否承受风雨的摧残和打击。她狠心不去想它,就把它交给命运,交给自然吧。不管什么结局,都是它必须面对的。
“正当梨花开满了山崖,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等电梯时,弋戈哼起了歌。
晏如诧异地看着他,心里一震:她想起了那个梦。她跟他讲过没有?她记不清了。
电话响了。
“冷老师,有空回梨花村看看。”退休后的黎为勤老师,说话仍像写作文,一板一眼,有条不紊。
“梨花村不再是偏僻落后的村庄了。水泥路、高速路、铁路修到了家门口。不用换乘,乘大巴,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坐动车,只要一个多小时;开车更方便,用不到一个小时。
“如果在会元出高速,你将看到那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仍是一条小街,但街面变宽、变靓了。路面硬化了,再不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泥泞土路。街面的青瓦木屋不见了,一座座楼房鳞次栉比。农贸市场、生活超市、卫生服务站、餐饮火锅店、各种小吃摊……城里有的,这里都有。开馆子那家啊?她家门面卖了,搬到城里去了。这几年餐饮业不景气,她家早转行了。
“会元小学也大变样,旧房拆除了,学校修葺一新。校园内,亭台楼阁,玉树琼林。粉墙黛瓦,檐牙高啄,飞阁流丹,有廊有庑。既有古代建筑的典雅,又有现代建筑的坚固。教室里课桌焕然一新,多媒体、电子白板、电脑网络,与城里学校无异。实验室、美术室、音乐室,一应俱全。
“各村社都修成了水泥路,大车小车畅通无阻。会元乡到梨花村,只需几分钟。走进梨花村,撞入视线的,是层峦叠翠的山,清澈明丽的水。蜿蜒的水泥路温柔地偎依在山腰里。公路两旁,庄稼地连成一片,枝叶婆娑的橘子树,枝繁叶茂的枇杷树,苍翠挺拔的梨树,盘曲多姿的葡萄架……家家有楼房,户户有电视、空调、电脑,处处有移动wifi,方便得很。我们的土地都承包了出去,山上山下种满了果树。一年四季有花香,有桃杏、菊花的淡雅,有橘柚、桂花的馥郁,也有油菜花的浓烈。尤其春天,各色花都开了,不再是单调的白,而是桃红柳绿、梨白杏粉。城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带上家人、朋友,赏花,照相,烧烤,有的还撑起帐篷,在这露营。人们都说,这里是城市的后花园。夏天和秋天,果子次第成熟,公路上,车来车往,外地的,本地的、络绎不绝。草莓、桑果、杏子、蓝莓、桃子、李子、枇杷、橘子、柚子……我们的水果,没用农药、化肥,纯粹的绿色食品。水果不愁销,线上、线下都有销售平台。你要啥水果,说一声,给你快递过去,第二天就到了。以前的梨树老了,不大挂果了,吃惯了各种水果,味觉迟钝了,梨子也不比以前甜了。哎!也该换换了,几百年了。时代变了,我们也该与时俱进,换换脑筋,换换思维,不能死守老祖宗的东西。有些老人舍不得,说梨树是老祖宗留下的,就任由它们长在土边,它愿意开花就开,愿意结果就结,没啥管它了。
“原来的梨花村小学在地震中垮后,学生都到乡上或城里读书了。原址上又建了房屋,设有酒店、咖啡屋、农家乐、村民活动室(图书室、留守儿童娱乐室、孤寡老人疗养室)、农副产品展销室……可漂亮了!我儿子大学毕业,来梨花村做了村官。我常教导他,要真正为百姓办实事。
“唉!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都退休十多年了。村里的人老的老,死的死了。青大爷走了。牛牛婆去世了。柳大娘也死了,她死了没两年,她小儿子——黎智慧的爸——也出车祸死了。黎智慧考上了大学,才工作一年,在地震中牺牲了。他是梨花村的一面旗子,我们梨花村人的骄傲啊!最近几年,回来了一批创业的年轻人——你学生黎东阳,(记得吗?)可出息了,东阳生态农业的老总,事业做得大得很,全国都有连锁店。黎兴,也在村里承包了酒店、咖啡屋。牛牛妈还好,你们送她治疗后,她坚持吃药,很少发病,生活也能自理了。牛牛爸回到了梨花村,他两口子帮别人管果园,每个月加起来两三千,加上土地的租金,生活没问题。**为他们盖了砖瓦房,他们搬出了茅草屋。两口子经常念叨你,说你们是大恩人,让我无论如何打听到你,要当面感谢呢。黎为民?他儿子判死刑枪决后,他老婆生了几年的病,用了不少钱。现在两口子种了几十亩红心柚。年收入十多万,日子过得滋润得很。我嘛?身体还硬朗,在家种点菜,帮儿子带孩子,靠退休金养老……我们都享了新社会的福啊。”
晏如吁了口气。(未完待续)